聞言,十幾名蒙面殺手如同訓練有素的狼群,沒有絲毫戀戰,更不再多看這些失去了反抗能力的獵物一眼,瞬間脫離戰場。

他們的動作迅捷如風,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倒塌的房屋間隙和林木背後,只留下滿地狼藉、沖天的血腥,以及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和屈辱的嗚咽。

風吹過,捲起地上的塵土、破碎的布條、散亂的錦帛和刺鼻的血腥氣。

羋通僵硬地站在那裡,手臂和胸口的傷口劇烈疼痛,但這痛楚遠不及萬分之一那烙鐵般灼燒在靈魂深處的刻骨恥辱。

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吝嗇地投下幾縷慘淡的光芒,照在他因極度憤怒和羞辱而扭曲的臉上,猙獰無比。

那雙充血的眼眸,死死盯著蒙面人消失的方向。

………………

咸陽城,呂不韋府邸。

“什麼?嫪毐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前去襲擊熊啟的商隊?”

在襲擊發生以後,呂不韋很快就收到了訊息,他沉穩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怒容。

他才剛剛告誡嫪毐安分一些,沒想到一天不到,嫪毐就弄出這麼一件大事,這簡直是在打他的臉。

案几上的竹簡被他一掌震得四散,墨汁濺落如血。

“好一個嫪毐……”

呂不韋緩緩起身,玄色深衣在暗室中如墨般流動,聲音低沉得可怕。

“既然你學不會夾著尾巴做人,那本相就教教你,什麼叫規矩。”

他抬手,指尖在燭火中投下一道森冷的影子。

“來人!”

這兩個字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森然的殺意。

不一會,一道灰影無聲無息地浮現,單膝跪地,聲音沙啞:

“屬下在!”

“傳令下去。”

呂不韋負手而立,目光穿過窗欞,望向咸陽城東的方向,彷彿能穿透城牆,看到那場剛剛結束的截殺。

“這兩日召集一部分地級和三分之一的絕級人員前來咸陽,三日後,給我把嫪毐在咸陽的所有門客、爪牙、暗樁都清洗一遍。”

“無論是他府上養的死士,還是那些打著他旗號在市井收保護費的幫派,哪怕只是替他傳過一句話的掮客,也給我拔乾淨。”

“記住!”

呂不韋轉過身,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使得那張平日儒雅的面孔此刻宛如兇魔。

“動靜可以大,身份不必藏。讓咸陽城的人都知道——”

“違我呂不韋者,死。”

“諾。”

灰影應聲消散,如同從未出現過。

………………

同一時間,咸陽城,昌平君府邸。

那幾縷慘淡陽光還未落到地面,昌平君府邸的主廳堂深處,便響起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其聲響之巨大,簡直要掀飛那雕樑畫棟的奢華屋頂。

“嫪毐!!!狗賊!閹奴!!!”

熊啟站在廳堂中央,鬚髮戟張,那張平日裡保養得當、頗具威嚴的臉,此刻因為無邊無際的狂怒而扭曲變形。

他的親信門客羋忠跪伏在地,頭死死地抵在冰冷華貴的金絲楠木地板上,大氣也不敢出。

另外兩名被攙扶到廳內角落、裹著薄毯但依然遮擋不住身上大片青紫、刀口和衣不蔽體慘狀的護衛,更是如同受驚的鵪鶉,瑟瑟發抖,連呻吟都不敢。

“主…主君息怒…”

“息怒?!你讓我如何息怒?”

熊啟猛地轉過身,死死盯住羋忠。

他兩步就跨到那兩名護衛面前,巨大的陰影瞬間將他們籠罩,如同即將擇人而噬的兇獸。

“這!就是那狗閹奴手下對你們手段?”

護衛嚇得魂飛魄散,語無倫次。

“是…是!君上!他們還說君上您是老狗!是楚蠻!說下次還要將我等扒光了吊在城門口,讓全咸陽都看看您的笑話!”

聞言,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將他所有理智徹底淹沒。

“閹奴!呂不韋,既然管不好麾下的人!那我來幫你清洗了!”

熊啟的目光驟然落在羋忠身上,說道:

“羋忠。”

“卑下在!”

羋忠渾身一顫,頭伏得更低。

“傳我令!”

“散居咸陽城內的所有死士!不論身份!不論代價!立刻放下手頭一切事務!三日內!全部匯聚內城四座秘巢!違令者!斬!”

“即刻!動用信隼!八百里加急!大秦各處與楚繫有舊、或直接依附於我熊氏的門生、故吏!”

“告訴他們所有人,不惜一切代價,將嫪毐連同他門下所有爪牙,斬盡殺絕!”

聞言,羋忠被這從未感受過的威壓嚇得肝膽俱裂,根本不敢有絲毫猶疑。

“卑下明白!卑下即刻去辦!定不負君命!”

霎時間,昌平君府邸瞬間動了起來。

城東長街上,王綰府邸的老管家剛剛從藥鋪抓藥回來,經過一片混亂狼藉的街口。

空氣中刺鼻的血腥氣還未散盡,被胡亂掀翻的攤鋪貨物碎得到處都是,幾灘新鮮得還未來得及滲入土中的黑紅色血跡旁,幾名巡街的秦卒正皺著眉頭驅趕圍觀的人群,試圖維持秩序。

老管家眉頭緊鎖,低聲對身旁的小廝吩咐道:

“讓府裡護衛這些日子都警醒點…這咸陽城裡的氣味,聞著不對了。”

他的目光掃過遠處華陽宮高大的簷角,又掠過相府方向,最後投向長信侯府那囂張矗立的府邸輪廓。

隨即,微微的嘆了一口氣,迅速向府裡走去。

………………

在接下來的兩日,長信侯府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嫪毐罕見地沒有外出尋歡作樂,也未像往常那般在府中大宴賓客。

府邸深處,守衛比平時森嚴了數倍,巡弋的甲士個個神情緊繃,府內的僕役們更是噤若寒蟬,走路都踮著腳尖。

然而,暴風雨來臨前,總是異常寂靜。

第三日深夜,漆黑的夜幕如同濃稠的墨汁籠罩著咸陽城。

長信侯府邸外那片巨大的府邸群中,一座隸屬於嫪毐門客、平日負責傳遞資訊、圈養死士的隱秘別院內。

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無風的室內輕輕搖曳,投下幢幢鬼影。

值夜的護衛坐在廊下,抱著兵器,被連日的緊張折磨得有些精神萎靡,腦袋一點一點打著瞌睡。

驀地!

一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夜色,無聲無息地從牆頭滑落,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噗嗤!”

微不可聞的利刃入肉聲,那名護衛的瞌睡瞬間變成永恆的黑暗,喉嚨被切開,身體軟倒,連一聲悶哼都未能發出。

緊接著,幾道同樣鬼魅般的身影從不同方向掠入小院。

他們動作迅捷、精準、高效,沒有一絲多餘。一人撲向主屋,兩人分頭襲向兩側廂房,一人堵住通往內宅的後門方向。

“唔…呃……”

短暫的、被扼住的慘叫聲從主屋內傳出,旋即歸於死寂。

“敵襲!!”

終於,一聲尖銳的、充滿驚駭的嘶喊劃破夜空,從右側廂房處爆發。

顯然有人反應快了一步,堪堪避開了致命的襲擊,但聲音中也帶著劇痛。

整個小院瞬間炸鍋!

燈籠被打破,兵刃撞擊聲、臨死的哀嚎、憤怒的吼叫混雜在一起,院內頓時亮起更多的燈火,人影晃動,刀光霍霍,駐守在此的十幾名好手紛紛衝出屋門迎敵。

來襲者卻不為所動,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人。

他們的功法詭異刁鑽,步伐飄忽,身法快得帶起道道殘影,每一次出手都狠辣無比,直指要害。

明明是四對十幾,卻瞬間將混亂的護衛分割切割,刀光劍影間,血花不斷迸濺,濃重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砰!”

主屋的門被一名襲擊者猛地撞開,屋內只有一名負責管理此處的核心門客,他反應極快,抓起桌上的青銅燭臺砸向來人,同時身體爆退,撞向窗戶欲逃,可惜動作快不過那鬼魅般的刀光。

嗤!

冰冷的劍鋒從他背心透入,前胸透出!

他猛地一僵,眼中還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身體頹然倒地。案几上一卷記錄著門客姓名、據點甚至部分任務的布帛,被一隻戴著鹿皮手套的手迅速拿起,塞入懷中。

整個戰鬥過程不足十息!

當附近巡城的秦軍小卒被慘叫聲吸引,匆匆趕到時,只看到滿地狼藉,血腥刺鼻。屍體橫七豎八地倒著,大多是一擊斃命。襲擊者早已鴻飛冥冥,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只有濃郁的血腥、冰冷的死寂,和一個被精準搗毀的核心據點資訊。

刺殺如瘟疫般蔓延,不僅僅是悄無聲息的暗夜清除,更有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赤裸裸的毀滅。

翌日下午,咸陽繁華的西市邊緣,一處規模不小的車馬行門口。

這裡表面上是為商人提供車馬租賃和修理的場所,實則是嫪毐秘密掌控的一處據點,負責為他手下龐大的資訊網路提供快速的交通工具和馬匹供應。

十幾輛保養精良的馬車停放在院內,幾名孔武有力的漢子正在檢查車輛。院門口,幾個遊手好閒但眼神精悍的漢子在放哨。

陽光斜照,一切看似平常,幾個穿著楚國商旅服飾、牽著馬匹、風塵僕僕的男子朝車馬行走來,似乎要租賃車輛。

門口的守衛迎上去詢問,臉上帶著職業的笑容。

“掌櫃,租車去城南……”

為首的一名“楚國商旅”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眼神卻毫無笑意,只有一片冰寒。

“租車?是租……黃泉路車嗎?”

話音未落,寒光暴起!

那商旅寬大的袍袖中驟然刺出一柄短小的利刃,快如毒蛇噬咬,瞬間割開了守衛的咽喉。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幾人猛地從馬腹下抽出被掩藏的短劍、分水刺等奇門兵器,狂吼著撲進車馬行大院。

“殺光!一個不留!!”

守衛們臉色劇變,紛紛拔刀怒吼迎敵!

然而來襲者武藝之高、配合之默契遠超普通護衛。他們出手極其狠辣,招招致命,更帶著一種蠻荒兇獸般的彪悍氣息。

兵器撞擊聲、怒吼聲、慘叫聲再次爆起,院內正在檢修車輛的漢子也被捲入戰團。

鮮血潑灑在木質的車架上,飛濺到磚石地面。原本井然有序的車馬行瞬間變成了血肉屠場。

“快!堵住門!訊號彈!!”一名小頭目目眥欲裂,嘶聲大喊。

然而,院門處已被楚系死士擋住,其中一人從懷裡掏出一個圓筒,引燃信子。

“咻——啪!”

一道赤紅色的焰火直衝雲霄,在咸陽城白晝的天幕下炸開一朵醒目的紅花,這是求援訊號。

遠處城防樓上計程車兵看到訊號,騷動起來,立刻有號角聲嗚嗚響起,一隊甲冑鮮明的秦軍步卒在軍官的喝令下快速向車馬行方向奔來。

楚系死士的頭領見狀,眼神一厲:

“退!”

他們毫不戀戰,如同潮水般迅猛地撲殺一陣,逼退周圍的守衛,丟下幾具己方的屍體,如同狩獵得手的鬣狗群,飛快地翻過院牆,鑽入後巷複雜的民居區,瞬間消失無蹤。

當秦軍士兵趕到時,看到的是滿地死屍和奄奄一息的傷員。

十幾輛馬車被砸毀大半,馬廄裡幾匹良馬也倒在血泊中。負責此地的小頭目倒在血泊裡,胸膛被一柄楚地風格的分水刺貫穿,死不瞑目。

據點被摧毀殆盡,連帶著儲存在此備用的駿馬和車輛,損失極大。

這僅僅是開始。

接下來的三天,對長信侯府及其麾下勢力而言,是真正的地獄血雨。

隱秘的宅邸、看似普通的商鋪、位於城外農莊裡的訓練營地……這些嫪毐苦心經營了多年的、支撐著他龐大野心的血肉根基,一個接一個地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

而且,襲擊的手段多種多樣。

深更半夜,毫無徵兆地出現詭異莫測、一擊即退、擅長隱匿的羅網殺手,精準刺殺據點負責人或核心骨幹。

光天化日,在咸陽城內繁華或邊緣地帶,悍然發動如同攻城略地般的楚系死士強攻,殺戮守衛,焚燬據點,劫掠財物,手段極其酷烈,就是要鬧得人盡皆知。

甚至有一些嫪毐暗中控制的、負責在朝堂中低層通風報信、打壓異己的文吏,也莫名其妙地在家中暴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