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兒手持信函,唸完最後幾個字時,先是眨了眨眼,然後又揉了揉眼,繼而面色煞白,渾身顫抖著,翻來覆去看那封信,彷彿要從中找出主子一貫的戲謔不著調。
然而,哪怕將信紙翻爛,鎏兒都沒從中看出半點玩笑的意思。
片刻後,小丫頭眼圈泛紅,小臉逐漸皺成一團,開始用力吸起了鼻子。
“呃……”烏名嘗試開口溝通。
鎏兒卻立刻背過身去,不理會烏名。
小女孩對著牆角哆嗦了許久,彷彿用了堪比金丹的術法神通,才勉強壓下了心中的驚駭和委屈,緩緩平靜下來。
之後,她咳嗽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轉回身來。
小臉已恢復了原先那般粉琢玉砌,神色也似原先那般高高在上。
她重新仰起頭來,看向朱櫻。
“……既然是主子的要求,那我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與你們同行一段時日。只是,你們兩人要記得尊敬我,照顧我,每天都用上等靈石供奉我。然後我還要吃點心!”
說到最後,鎏兒已忍不住輕輕勾起嘴角。
但另一邊,烏名和朱櫻對視一眼後,便由烏名負責開口。
“不用了,謝謝。”
“?”鎏兒眨眨眼睛,然後嘆了口氣,用一副豎子不足與謀的表情,鄙視地看了烏名一眼。
然後她便轉向朱櫻,重新仰起頭。
朱櫻苦笑:“不用了,謝謝。”
“?”
鎏兒再次眨眼眨個不停,繼而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慌亂。
烏名於是斬釘截鐵道:“我們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家了。”
“??”鎏兒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發展,不由訥訥道,“主子,主子讓我來找你們,就被堂主抓走了,她沒說我可以回哪裡去……”
烏名建議道:“這樣,你待會兒下樓出門右轉,沿街去往定荒塔,到一樓找櫃檯後的府吏,就說你走丟了,讓她通知你媽媽江芸來領人……”
話沒說完,鎏兒已小臉一癟。
下一刻,哭聲震天而起!
帶著嚎啕大哭,白衣小女孩一路跑出了庫房,下了樓,右轉上了街……而即便隔著二樓,她的哭聲仍清晰可聞。
“我討厭你們所有人!”
——
總之,持律使江芸的一番好意,烏名終歸是沒有收下。
當然,他並不懷疑江芸的誠意,以及這份誠意的作用。
白衣小丫頭雖然看起來有點蠢萌,但畢竟是堂堂落凰山持律使的法寶——而且看起來很可能是本命法寶!
鎏兒信手拈來的投影術法,雖功效簡單,然而其中的從容自若,卻赫然已是築基修士才有的水平!
區區一件法寶,卻能在不依賴主人的情況下自行使用築基術法……這份本事,其實比肖劍的金丹飛劍更要驚人!
而且,江芸既然將這枚髮簪當做助力,那麼想必它還有著一項更加驚人的不凡之處:哪怕烏名朱櫻並非江芸的血脈親人,但依然能順利祭用,且並不需要付出特別沉重的代價。
當然,這無非是因為全部的代價,都會由江芸本人欣然承擔……但無論如何,有了這枚髮簪,古劍門的師姐弟,與世家子弟之間的差距,才有可能被拉平。
“所以,師弟你到底怎麼想的?是對江芸有什麼顧慮,還是為了我?”
夜幕下,朱櫻輕輕仰頭看著烏名。
“如果是顧慮我,那麼大可不必。無論答應不答應江芸……之後若我真的以核心成員身份進了忘憂仙府,也必然要配合那些豪門道種,無非是到時候彼此面子好看與否。我雖然討厭世家人,也不會全然不識時務。”
烏名則說:“不,談不上什麼顧慮,只是覺得,至少眼下,還遠沒到求助於人的時候。”
朱櫻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剛剛看了戰功榜。”朱櫻取出一枚銅印,那是她在狩妖行動中的身份證明。同時從昨日起,銅印上被臨時附加了一些簡單的貼心功能。
例如實時檢視戰功積分。
“今天的積分變化,遠比昨天要大。似左陵、肖劍那種輕易斬獲數十積分的,竟大有人在。咱們兩人斬了三頭變異種,又分了肖劍的一半戰功,其實收穫已頗為豐厚,卻也只能勉強排在單日戰功的三四名……”
烏名頓時驚訝,看向師姐手中的銅印,只見背面映出的畫面裡,顯示著今日戰功第一的人,竟一人斬獲了近百積分!直接以此殺入前十,距離前五也只有幾十分之差!
而且那人的名字,看來還格外眼熟!
“劉承?!劉家大公子這麼牛逼?”
師姐嘆息道:“……簡直不可思議,雖然劉家作為本地豪族,對灰針林的耕耘已久,最早響應狩妖令而來的就是劉家。但之前數月,劉承也只是勉強排在戰功榜的二三十名。他修為的確不錯,家族資源也豐厚,但也僅止於此了。”
烏名則輕輕皺起眉頭,指著銅印映像的一角,問:“這是什麼?”
朱櫻解釋道:“民間佈告欄……同在前線的人,可以利用這銅印,在定荒塔內釋出私人任務。例如組隊邀約,懸賞狩獵之類……釋出的多為世家子,獎勵還算豐厚,但我不太樂意和世家人打交道,且官方戰功獎勵已經不少,所以平時很少關注這些,怎麼了?”
烏名伸手點了點工作列的第一項。
“喏,大公子的積分來歷。”
朱櫻定睛看去,頓時驚歎:“還能這樣?!”
只見那工作列的第一項,赫然是劉承斥巨資釋出的置頂任務。
“不限量收戰功!一分等於五百靈石!”
而具體收戰功的方式則是:在灰針林中,各憑本事尋找山精。找到後想方設法將其打成重傷,然後將瀕死的山精帶到收購點,由劉承統一補刀,收穫戰功。
這個玩法,只能說是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
“這也太荒唐了吧?”朱櫻憤憤不平,“這是把戰功當成什麼了?”
烏名卻說:“戰功本就是一種代幣啊,這是洞悉本質了……而這種事,的確也只有他來做,效果才最好。”
如左陵肖劍這般上等世家的道種們,自求積分還來不及,當然不會響應劉承的懸賞。
但對那些純粹是來混口飯吃的築基散修們來說,一頭山精換五百靈石,懸賞就可謂相當豐厚了!
當初帶妙子來言山尋釁滋事的劉禮劉儀兄弟,身為金丹真人,手頭也不過千八百靈石的餘錢!
劉承的這個懸賞,力度遠比定荒府的官方賞金更高,那麼自然就能更好的激勵那些無望位列前排的散修。
當然,重金懸賞一事,劉承能做,其他人也可以做。只是劉承卻佔個主場優勢,他畢竟是本地第一豪族的大公子,早就在一眾散修間建立了相當不錯的口碑。那麼只要價格相差不太多,散修們自然更信得過劉家。
此外,一分五百靈石的價格,也不是一般人開得起的。劉承敢開這個高價,是篤定最終一定能躋身榜單前列……屆時就可以透過前排的鉅額獎勵來回血。
而若是參與競爭的人多了,最後很可能就是兩敗俱傷,大家一起賠個血本無歸。所以,但凡願意給劉家一個薄面的,通常都不會下場競爭。
所以,劉承的這一招,著實高明。
朱櫻仍有些不服:“定荒府居然不管嗎?”
烏名笑道:“這對定荒府而言,也沒什麼不好啊。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定荒府不也是靠戰功來激勵眾人的嗎?劉承的懸賞和定荒府又有什麼不同?願意為靈石而奮勇狩妖的人,哪怕只多一個,都等於是在為狩妖大業添磚加瓦。”
“可是……”
“我倒是覺得這樣才對味,探仙府本就是一個摸索規則,利用規則的遊戲。仙府的規則也好,定荒府的規則也罷,只有懂得利用規則的人才能笑到最後,這樣才是正好點題啊。”
說話間,烏名已不自覺地興奮起來。
如果說昨日之前,他在師姐的幫助下衝榜,還算十拿九穩。那麼此時此刻,榜單前五的位置,是當真一切皆有可能了!甚至連朱櫻自己都未必能守穩榜首的位置!
不過,正是要這樣,遊戲才有意思。
“師姐,從明天開始,咱們要換個玩法了。”
“?”
面對師姐的疑惑,烏名只是輕輕開口,吐出了一個詭異難以辨識的音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