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海微微皺起眉頭。

這位顧客看起來太不協調了。

她戴著山民防蛇蟲用的布簾斗笠,身著農家粗布衣褲,臉上卻包著鄉間少見的漂亮絲巾。

而且露出的眼部周圍面板緊緻光滑,捏著紙幣的手指纖細白皙,看起來至少好幾年沒幹過農活、沒經歷過風吹日曬。

何況她手裡這張嶄新一元紙幣,幾乎沒有一絲摺痕和汙漬,這在鄉民手裡是幾乎不可能出現的!

“先生,鼠曲糕還有嗎?”

她又問。

謝靈芳見自家阿哥沒有回應,立即答道:

“對不起,已經賣光了,框裡剩下幾斤鼠曲糕的是準備送人的。”

女子聞言再次從懷裡摸出一張一元紙幣,遞了過來:

“那能麻煩勻給我一塊嗎?只要一塊就好,我給你們兩塊錢!”

謝靈芳頓時有些意動,趕緊向阿哥使眼色。

謝安海卻搖頭:

“對不起,這部分確實還有用,不能勻。”

說著他從竹筐裡拿出兩塊只剩半截的鼠曲糕,遞了過去:

“這兩塊是剛才掰給顧客試吃剩下的,本想留著自己吃,你不介意的話的就送給你吧!”

“啊,謝謝!謝謝謝先生!”

女子鞠了一躬,將手裡紙幣塞道謝靈芳手裡,接過謝安海手裡的鼠曲糕,轉身快步離開。

謝安海看著她的背影,皺眉問道:

“阿妹,她剛才說什麼?”

“她在謝謝你呀,還老客氣了叫你先生呢——阿哥,我們多賺了兩塊!”

“不對。”

謝安海搖搖頭,從妹妹手裡拿過一張一元紙幣,又從毛幣裡數了五張,吩咐道:

“阿妹,你在這等我一會兒,不要走開。”

說著他便起身向著女子追了過去,邊跑邊喊:

“姑娘,等等,你錢給多了,我找給你!”

他一喊,那女子反而加快腳步奔跑起來,很快就轉入一條靠溪岸的小巷。

謝安海趕緊拼命追。

到了巷口一看,只見那女子正扶著另一個同樣戴布簾斗笠的人,沿著溪岸臺階往下走,各自拿著半截鼠曲糕邊走邊吃。

被扶著的那人拄著一根竹子當柺杖,右腳小腿兩側用破布條緊緊綁著兩根木棍,一瘸一拐的,下臺階時走得很慢。

他們背對著謝安海,看不到具體容貌,但另一人的背影似曾相識,一定在哪裡見過。

謝安海心念急轉,舉著紙幣喊:“姑娘,你的錢,給多了!”

女子背影一顫,轉頭喘著氣回道:

“先生,你不用找錢!”

說完便扶著同伴三兩步單腳跳下臺階,往溪中跑——

沙壟溪在此處正好有一排碇步,可以通往對岸。

謝安海趕緊繼續追,到岸邊便看到兩人在碇步上緩慢前進。

那女子似乎還踩進過溪水,兩邊褲腳都已經溼透。

所謂碇步,就是在溪中以固定距離整齊排列、露出水面的墊步石。

前幾天山中有雨,溪水上漲,雖然還不至於淹沒碇步,但溪浪飛濺溼滑不堪。

兩人中還有一個殘疾,哪能快得起來!

“姑娘你不要急,等等我,我幫你把人扶過去!”謝安海揮手呼喊。

對方卻反而加開腳步,另外一人單腳跳到下一個碇步時身體一晃,差點落入水裡,幸好女子頂住了他。

“小心!”謝安海見狀急忙喊道,“不要怕,我沒有惡意,我就是來找錢給你!”

他跳下臺階往碇步上跑,卻見那女子突然轉過身,張開雙臂擋在另一人身前,帶著哭腔喊道:

“先生!我說過了不用找錢,我就是肚子餓了想吃東西,我就是聽到你的叫賣一時沒有忍住,我就是想再吃一次山裡的鼠曲糕,我阿媽也做過的鼠曲糕!求求你了先生求求你不要再追了!”

“姑娘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沒有惡意!”謝安海停在第一塊碇步上,舉起手中紙幣,“你看,我就是來找錢給你,我慢慢走過來遞給你,好不好?”

“不,不要過來!”她張著雙臂用力搖頭,“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但你不要過來!”

“好好好,我不過去,那我遞給你,你過來拿,好不好?”

說著他伸長手臂往前遞。

那女子猶豫了片刻,轉頭跟同伴低聲說了兩句,然後慢慢走了過來。

謝安海一直伸著手,臉上維持著親切笑容。

等她走得近前,他緩聲笑道:

“姑娘,兩截鼠曲糕合起來比一整塊的要多兩成,但畢竟不是完整的,就算它五毛錢,這裡是一塊五毛,你數數看有沒有找錯?”

女子接過紙幣直接放進衣袋,搖頭道:

“不用數了先生,我相信你。”

“好好,謝謝姑娘信任,顧客的信任就是對我最大的嘉獎!”

謝安海面露欣喜,旋即又指指溪中拄杖等候的人影,關切道:

“姑娘,我看你同伴有些行動不便,需不需要幫忙?下過雨這碇步實在太難走了!”

“不用了!”她再次搖頭,“我扶著他慢點走過去就好了,不用麻煩先生。”

“好吧,那他這兩天腿傷恢復得怎麼樣?”謝安海隨口問道,“身上其他傷有好些嗎?”

“嗯,其它傷好多了,但是腿傷……先生!”

女子反應過來,抬頭看著他,眼中滿是驚慌,眼角滲出了淚水。

“姑娘不要怕,我真不是壞人。”謝安海輕聲道,“陳二他還好嗎?”

“二哥沒事,死不了……先生,求求你,不要告訴別人!”

女子說著,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作勢就要在碇步上跪下來:

“請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見過二哥,求求你了先生…….”

謝安海連忙扶住她,剛要開口安慰,便瞟見陳二轉過身來,高聲怒喊:

“謝安海!你要是敢欺負……”

他話還沒說完,女子猛然轉頭呵斥:

“二哥你閉嘴,安海先生是好人——你站著別動,我馬上回來!”

“姓謝的能是什麼好人!”陳二單腳站在碇步上,梗著脖子喊,“他是謝元爍那個狗賊的堂叔,能是什麼好人?!”

“住口,陳士員不也是你堂叔?你要是再亂講亂動,我就不理你了!”

她罵完陳二,又轉頭低聲哀求:

“安海先生,二哥他已經很可憐了,你就當沒見過他好不好?我馬上帶他離開玉蒼,再也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