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壟溪從大山中蜿蜒流出,注入東海,沖積出一小塊狹長的濱海平地。

溪流左岸有長長兩排兩層高的老舊木屋,一排沿溪而建,一排沿山腳排列,中間的狹長道路就是沙壟鄉所謂“街道”所在。

街道兩旁密集分佈著郵政所、供銷社、糧油站、雜貨鋪、鐵匠鋪等店鋪,以及少量豆腐坊等家庭小作坊,每一種在本鄉都是獨此一家。

近些年政策慢慢放開,街上自發形成一個小規模的農貿集市,每日上午7到10點都有本鄉的漁民、農民、手工藝人和外來貨郎在此交易。

這正是謝安海兩兄妹此行目的。

他倆到達時已將近八點,核心好位置早就沒了,只好在集市外圍尋了個稍寬敞的地界,放下竹筐竹簍。

謝安海將竹筐上蓋著的竹託籃翻轉過來,拿出25斤分裝好的糯米鼠曲糕、剩餘八九斤三色九層糕擺在託籃裡;

又將特意多帶的兩個竹託籃擺到竹筐前,分別放置一把把用茅草捆紮好的薺菜、鼠麴草。

準備妥當後,謝安海看了眼手錶,對蹲在一旁的謝靈芳道:

“阿妹,我們十點前要去和老師師孃匯合,最多隻剩兩個小時,你覺得我們能不能完成銷售計劃?”

謝靈芳起身張望了片刻,搖頭道:

“我看難,鄉里集市上的人比會市少多了,不過反正說好的賣不完就拿去送人。”

“鄉村小集市嘛,哪能比得上政府專門組織的廟會。”謝安海挑挑眉頭,“阿妹,你路上叫賣得挺好的,要不再來一次?”

“哼,我不!”謝靈芳把頭別到一邊,“誰叫你剛才捉弄我,現在得你先賣出去一些,我才願意叫賣!”

哎呦,這小姑娘還挺記仇!

謝安海伸手摸摸她的腦袋,道:

“阿妹,信不信阿哥一個人就能賣光?”

“我才不信,怎麼可能!”

謝靈芳撇撇嘴,斜著眼看他:

“阿哥,你這輩子都沒賣過東西,待會兒肯定還是得看我的!”

“對,我這輩子確實還沒賣過東西。”

但上輩子可賣過不少。

謝安海笑了起來,伸手從裝野菜的竹筐底下掏出一根粗圓竹筒,竹筒裡還插著一根竹筷子。

“阿哥,這是啥?”

“竹筒啊!”

“不是,我是說你拿它幹啥用,用來搖一搖求籤嗎?”

“求啥籤啊,阿妹,等下收錢找零就交給你了昂!”

謝安海抽出筷子在手中掂了掂,一手握竹筒一手持筷子站了起來,扭扭脖子伸伸懶腰,然後在謝靈芳不解的目光中,重重敲了一下。

“篤——”

敲竹聲清脆響亮,傳出去好遠。

這集市本就不大,此刻街面上買賣雙方加起來不過三四十號人,這突然的響聲馬上吸引了相當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嗒、嗒、嗒嗒嗒——”

謝安海以特定的節奏連續敲了幾下,開口吆喝:

“哎~~鄉親們!來瞧一瞧、看一看啊,賣野菜、賣鼠曲糕、賣九層糕嘍~”

嗒、嗒、嗒嗒嗒——

他開始邊敲竹筒邊說唱,身體手腳還配合唱詞加上一些動作:

“竹筒一響好運到,山珍美味開市早。

阿姐阿哥你慢些走,阿叔阿嬸恁仔細聽!”

嗒、嗒、嗒嗒嗒——

“頭水鼠曲嫩生生,薺菜鮮得水靈靈;

阿妹採來阿哥賣,天然味美營養好!”

嗒、嗒、嗒嗒嗒——

“鼠麴草藥糯米糕,清熱健胃是塊寶;

三色九層步步高,甜糯彈牙香飄飄!”

嗒、嗒、嗒嗒嗒!

“查某妞吃了面板滑,後生仔嚐了力氣大;

阿嫂你買去哄囝仔,阿叔你帶點孝爸媽!”

嗒嗒嗒!嗒嗒嗒!

“野菜兩毛一大把,鼠糕五角任你挑;

九層八毛買兩塊,錯過今朝不再有!”

“嗒嗒嗒嗒嗒——山珍不等人呦——”

一輪唱完,攤位前已經圍滿了男女老少,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90年代初山野鄉間本就缺少娛樂,更未曾遭受後世短影片的狂轟濫炸,這新奇的敲筒說唱聲一傳開,幾乎全街的顧客都被陸續吸引過來。

謝安海拱手團團拜了一圈,高聲道:

“各位鄉親父老,小弟兄妹兩人借寶地賣些特產山貨,絕對新鮮好吃、價廉物美,請大家都來看看!”“

“三色九層糕、糯米鼠曲糕都可以先嚐後買,不好吃不要錢!”

“數量有限,先買先得,後買就無嘍~”

這時人群裡有後生仔喊道:

“要我們買可以,你得多唱幾遍!”

“對對,再唱幾遍!”

大家紛紛起鬨。

謝安海再次團團拱手,笑道:

“鄉親們,那我就再唱幾遍,不過大家不要幹看著,要是不早點出手,可別沒等我唱完就被別人搶光啦~~嗯哼,咳咳!”

嗒、嗒、嗒嗒嗒——

“竹筒一響好運到……”

……

謝安海又開始賣力說唱。

他每唱完一遍都要團團拜謝吆喝一圈,告訴大家還剩多少,再不買就快沒啦!

剛說唱完第二遍,本就量少的九層糕先被搶光了。

三色九層糕好看好玩又好吃,人群中的囝仔們都央求著長輩快點下手,生怕手慢了就吃不到。

而糯米鼠曲糕量雖然大些,但這玩意兒要買就至少兩斤起步、五斤不多,都是拿回去當主食,像年糕一樣蒸著或炒著吃。

再者這時節的鼠麴草量少且最是鮮嫩少渣,兄妹倆拿來賣的又確實真材實料。

等他說唱完第五遍,拿出來的25斤鼠曲糕一點不剩,野菜也半根沒留。

謝安海再次團團拜謝——

說起來其實人群裡有不少熟人,有些還打了招呼,但他一點都沒覺得不好意思。

畢竟這世上最不好意思的就是窮了。

等顧客們逐漸散去,謝安海一屁股坐了下來,輕輕敲了敲竹筒,轉頭對忙著整理毛幣的妹妹道:

“阿妹,阿哥剛才說什麼來著——這才多久,半小時多一點點,哈哈!”

謝靈芳白了他一眼,又默默豎起了兩根大拇指。

不服不行。

以往怎麼就沒發覺阿哥這麼膽大、這麼——不要臉呢?

剛才有好多學生家長、鄉親熟人誒!

正當謝安海洋洋得意、謝靈芳暗自吐槽,一個女人慢慢走到他們攤位前,彎腰問道:

“先生,你好,鼠曲糕還有嗎?我想買一塊錢的。”

說著她遞出了一張嶄新的一元紙幣。

謝安海抬頭,只見她頭戴帶布簾的竹斗笠,臉上還包著絲巾,只露出一雙清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