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荀氏府邸。

這座府邸面積不大,只能算是一個小院。

這裡是潁川荀氏在洛陽的產業,為的是方便自家子弟在洛陽的歷練與生活。

此時,小院的一座廂房中,兩名年輕士子正在交談。

“公達,你當真決定辭官歸鄉?”

說話之人二十多歲,一副謙謙君子模樣,說話也溫潤如玉,不急不徐。

被他詢問之人年齡略長,氣質儒雅堅毅,正在收拾案几上的竹簡。

這二人中,君子模樣者,名為荀彧,字文若,被贊為有“王佐之才”。

未來他會幫助曹操定鼎中原,是這個時代最頂級的內政人才之一,堪稱這個時代的再世蕭何。

年長者名為荀攸,字公達,乃是荀彧的族侄。

他從小就有識人之能,未來在曹操平定北方的過程中,一直作為謀主,在戰略戰術上,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此二人,都是這個時代最頂級的人才。

但此時,兩人談論的,卻是逃離洛陽這座帝都之事。

“不錯。文若,我勸你也儘早離開洛陽這是非之地吧。”

荀攸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勸說自己這位族叔。

兩人雖然差了輩分,但年紀相差不大,相互又認可對方的能力,所以關係很好,私下裡也向來以表字相稱。

聽到荀攸的勸說,荀彧卻遲疑了一下,隨後說道:

“公達何不再觀望一番?我觀那呂奉先並非梁冀之輩,更不是何進之流,反倒有竇武之風,未嘗不能中興大漢啊!”

荀攸聞言停下手中動作,轉身看向荀彧,眉頭漸漸蹙起:

“文若,我勸你早點看清現實,不要再抱有過多幻想了。

你並非看不明白局勢之人,如今袁氏的所思所求,呂奉先的所作所為,朝堂上的你爭我奪,地方上的割據自立,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大漢已經從根子上腐朽,你為何還要抱有那不切實際的念想?”

荀彧聞言,沉默良久。

隨後嘆息說道:“公達所言,我豈不知。然而大漢養士四百年,在這危難之際,我等豈能棄之不顧?”

荀攸也沉默片刻,隨後還是決絕道:“智者不會逆天而行。

大漢早已腐朽,未來是屬於我等士族的時代,我等更應該為荀氏未來的壯大而努力。

文若,你才能遠勝於我,卻莫要自不量力啊……”

荀彧默然,久久不答。

良久,他才說道:“公達,既然你已經做出了決定,我也不再勸你什麼了。

不過,我卻還是想試試。呂奉先此人確有不同,你也說過有些看不透他,或許未來,他真能改變大漢的局面也說不定。”

荀攸道:“你這無異於與虎謀皮。

那呂布乃邊關惡虎,縱然有些小手段,終歸難登大雅之堂,本質更是反覆難馴。

便是那董仲穎又如何?袁氏自詡掌控,關鍵時刻不也有反噬之意?

更遑論呂布這頭惡虎的脖子上,又何曾有人給他戴上枷鎖?

這樣一個人物,你當真相信,他會是那個復興大漢之人?”

荀彧明白,荀攸所言句句在理。

但從小所學的那些儒家經典,讓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大漢就此沉淪,而自己卻什麼都不做。

若是朝堂當權者倒行逆施,看不到任何希望也就算了,現在分明還沒到那個地步,他又怎能捨棄的那般決絕?

“公達不用再勸了,家族有眾多師長、有你護持,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你也不用擔心我,若當真事不可為,我也不會強求。”

荀攸看向他的眼瞳,見他目光堅定,嘆息一聲也不再勸說,繼續收拾起自己的竹簡。

荀彧知道自己也沒有勸說荀攸留下來的可能,便也在幫他收拾了一番之後,選擇離開。

另一邊,河南尹府衙,呂布帶著幾名親隨前來赴宴。

這場宴會是王允以“同鄉”名義私人對呂布的宴請。

但所有人都知道,到了他們這種官職地位,又哪有什麼真正的私人感情。

更遑論兩人本來就沒什麼關係。

呂布知道,王允肯定是為了丁原之事而來。王允也知道呂布知道。

雙方一番客套,分賓主落座。

這場宴會王允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

他不僅安排了包括河南丞、洛陽令等在內的重要屬官作陪,更是讓自己的兒子王蓋上來就給呂布賠罪。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呂布也沒多說什麼。

隨後王允便安排了一場文雅的宴會。

相比武將之間宴會的庸俗,這場宴會充分體現了這個時代文人士大夫的底蘊與審美。

宴會上的食物精美雅緻,酒水清澈平淡,音樂曲調悠長,舞姬舒展優美。

一切都是那麼雅緻,彷彿與所有庸俗之事都斷去了聯絡。

呂布享受得有滋有味,遠不像普通武人經歷這種場面時,那般手足無措,醜態百出。

宴會上王允等人看到呂布的表現,心中都有些驚奇,感嘆呂布的心思深沉。

他們並不覺得,呂布是真的像他表現的那般鎮定,他們認為,呂布只是在裝模作樣罷了。

但一名武將,尤其還是邊關武將,知道要裝模作樣,又能裝得這麼像,在他們看來,已經非常了不得。

王允對呂布有些瞭解,還不算過於驚訝。

其他人此前只聽聞呂布的事蹟,此時才真正意識到,呂布真的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絲竹歌舞都已散去,宴會上也終於開始談起了正事。

還是王允見呂布穩坐釣魚臺,自己忍不住了,不得不示意手下的一名屬官向呂布詢問:

“宜鄉侯,聽聞今早你的人將執金吾丁原抓了,不知可有此事?”

呂布掃了他一眼,又看了王允一眼,淡笑道:“怎麼?你是在審問本侯?”

他說得漫不經心,那人卻面色大變,連連搖頭:

“不敢,侯爺誤會了,只是小人有所耳聞,所以想和侯爺打聽一下,侯爺如果不願說,小人不問便是。”

這人看似惶恐,其實話裡話外不無擠兌呂布的意思。

呂布卻笑了:“你看你,怎麼嚇成這個樣子?本侯又不是修羅惡鬼,還能濫殺朝廷命官不成。”

那人面色又是一白,額頭滲出了冷汗,連連道:“不敢,不敢。”

呂布嘆了口氣,似乎在為他的膽小而惋惜。

隨後他卻說道:“丁原確實被抓了,而且就是我本人的命令,你是有什麼意見嗎?”

說罷,呂布目光如刀,逼視那人。

那人面色極為難看,訥訥不敢出聲,只能轉頭向王允求助。

王允連忙接過話頭:“奉先何苦為難他一個小吏?你做事哪有他置喙的餘地。

不過,老夫確實也有些好奇,不知那丁建陽是如何觸怒了奉先,竟讓你不顧他的身份,將他抓了起來?

丁建陽畢竟也是九卿高官,奉先如此做是否有些不妥?”

“不妥?呵呵,”呂布冷笑以對,“丁原自持勇武,持械衝擊皇宮,要對陛下和太后不利!

我沒有當場殺了他,已經是留了情面,這又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