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歷2273年,秋。
黑風谷的風裹著靈谷的焦香掠過棗根窯,新砌的青石牆上。
幾株耐旱的秋草在磚縫裡搖曳,沾著午後陽光的溫度。
三年光陰,像泉眼滲出的活水,悄無聲息漫過石縫,卻在這片土地上浸出了濃墨重彩的痕跡。
棗根窯早已不是當年那十二孔窯洞支起的簡陋聚居點。
青石壘砌的屋舍沿山勢排開,錯落有致,取代了大半原始的窯洞。
西側的泉眼被精心修繕,圍繞著它開鑿的三條水渠,一條淌向靈田,浸潤得田埂邊的秋麥泛著油綠;一條通到牲畜圈,引得幾頭壯碩的石羊伸頸飲水;還有一條繞著聚居區,在蓄水池裡漾起細碎的波光。
水渠如同銀色的脈絡,滋養著周邊的土地與生靈。
……
最大的曬場上,此刻正鋪展著豐收的畫卷。
六七個婦人揮著木鍁翻動谷堆,金黃的穀粒在陽光下滾出碎金般的光澤,落到地上發出“簌簌”的輕響。
幾個半大的孩子抱著柳條筐穿梭,時不時抓起一把穀粒湊到鼻尖嗅,被穀糠嗆得直打噴嚏,惹得婦人們一陣笑罵。
孩童們的嬉笑聲、婦人們的談笑聲、青壯們整理工具的叮噹聲,交織成一曲充滿生機的歌謠。
“快看!是狩獵隊回來了!”
一個眼尖的孩子突然指著谷口方向喊道。
夕陽西下,將棗根窯的影子拉得老長。
林明亮帶著青壯們踏著餘暉走來,肩上的獵物壓得步子微微沉。
他自己扛著一頭成年黑石獠,獸皮上還沾著新鮮的血漬,獠牙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林昌海提著一串肥碩的石鼠,尾巴纏在手腕上;
其他人多是兩兩一起,共同抬著黑石獠。
收穫之豐,讓曬場上的婦孺們歡呼起來。
……
“明亮哥,今天收成不錯啊!”
一個正在篩谷的婦人笑著打趣。
林明亮抹了把額頭的汗,扯開衣襟露出結實的胸膛,朗聲道:
“今兒運氣不賴,在黑風崖下撞上了一小群黑石獠,沒費多少勁就拿下了。晚上煮肉湯,給娃兒們補補!”
三年時光,林家人的筋骨像是被靈泉水泡開了,一點點舒展得紮實。
明字輩的族人裡,林明遠、林明亮已穩穩站在通玄中期;再小一些的林明文、林明武也突破了通玄初期。
只是可惜,他們之中,沒有一人能感應到靈竅的存在,終究與修仙之路隔著一層。
昌字輩的少年們卻像雨後的筍,竄得飛快。
林昌海、林昌文已是內息境中期,握著鐵矛的手穩得能釘住飛蟲;
林昌河、林昌軍也入了內息境,跟著狩獵隊歷練時,刀術越發利落。
其他的少年少女,也大都進了鍛骨境,每日在靈根五丈內打熬筋骨,拳風裡帶著股少年人的銳勁。
……
林昌山站在靈根樹下,望著喧鬧的曬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黑石令牌。
十九歲的少年已長到近七尺高,獸皮襖穿在身上顯得寬大,露在外面的脖頸線條利落。
這幾年林昌山在一次次修煉中,清晰地感應到自身存在四個靈竅!
他半年前就晉了通玄境巔峰。這四個靈竅如同四顆沉睡的星辰,只待一道法訣引動,便能炸開靈光。
可他缺的,恰恰是那道引動的法訣。
這成了林昌山近半年來最大的心事。
碎石坊的呂家有築基修士,還有周邊的練氣家族,肯定掌握著不少練氣的基礎功法,可對方怎會輕易傳授?
三年來,林家與碎石坊市及周邊的凡人村落、練氣家族有過一些零星交集,僅限於交易獸皮、草藥,或是繳納賦稅。
碎石坊的呂家倒是對外售賣《引氣訣》,明碼要價五十下品靈石。
五十靈石——換算成靈米,得是兩千五百斤,夠全族吃小半年。
就算湊得出,貿然去買,呂家那幫老狐狸怎會不起疑?
一個偏遠村落的族長,哪來的靈石買修仙功法?又為什麼買?
而盲目暴出靈竅,最高的待遇就是被抓去當上門女婿了!
更別說周邊幾個練氣家族,眼睛都盯著黑風谷的動靜,稍有不慎,靈根的秘密怕是藏不住。
……
“昌山,今年的靈谷收成,怕是又要創新高了!”
林德宏拄著柺杖,在王彩蓮的攙扶下走到林昌山身邊,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林昌山收回思緒,看向靈田的方向。
三年來,他們沒敢動向陽坡的老營。那五十畝靈田依舊種著,賦稅也按老規矩繳——每畝六十斤,一年三千斤,全交給碎石坊的呂家。
外人看來,林家還是那個守著向陽坡、勉強餬口的小家族,誰也不知棗根窯這邊,已悄悄墾出二十畝新田。
七十畝靈田,在靈根靈韻的滋養下,長出的穀穗都比別處沉半截。
第一年畝產一百一十斤,第二年起就穩定在一百二十斤,算下來一年能收八千四百斤。
扣掉賦稅,還能餘下五千四百斤——這在三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數。
族人們的靈食供應日益充足,體質也隨之增強,形成了良性迴圈。
“是啊。”
林昌山點頭道,
“有了充足的糧食,族人才有底氣修煉、拓荒。只是……”
“這遠遠不夠。我們還需要功法,需要更多的資源,更多的人口,才能真正在黑風谷站穩腳跟。”
林德宏渾濁的眼睛閃了閃,低聲道:“功法,碎石坊那邊……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
“難。”
林德宏沉默了。
“呂家的管事精得很,咱們這點家底瞞不過他。再等等吧,總會有機會的。”
……
曬場上的笑鬧突然湧過來,林昌雲抱著剛滿週歲的小侄女,逗得娃子抓著她的辮子直笑。
三年裡,棗根窯添了十三個娃,都是昌字輩的,奶聲奶氣的哭鬧聲,讓這個經歷過微劫創傷的家族,重新充滿了生機。
而像林昌山這樣,當年微劫中衝鋒陷陣的少年們,如今也都到了婚嫁的年紀。
“族長,德秀嬸讓問,你的親事,要不要託清泉坡的馬家問問?”
林明娟走過來,手裡還攥著篩谷的篩子。
林昌山耳根微微發燙,看向靈根濃密的枝葉。
族老們早就在盤算,想在清泉坡、亂石灘這些信得過的村落裡,給昌字輩的少年們尋媳婦。
這關乎家族的延續,同樣是重中之重。
只是靈根的事不能說,對方未必肯把姑娘嫁進黑風谷這偏遠地方。
——總得想個法子,既不露底,又能讓人看到林家的底氣。
……
林玄的意識在枝椏間舒展,像浸在溫水裡。
三年來,他的枝幹好似沒有變化,只有在看不見的地下,根系織成更密的網。
可林家的人口終究太少,七十餘口的生命氣息,對他的幫助,像滴進大湖的墨,暈開的氣運稀薄得很。
他能“聽”到穀粒落地的輕響,“觸”到族人血脈裡流動的生機,也“看”到自己軀幹裡緩慢流轉的靈韻。
——從凡韻中期到後期的那道坎,彷彿近在咫尺,卻又隔著一道無形的壁壘。
這讓林玄深刻體會到了進化的不易。
洪荒時期作為先天棗木殘魂的記憶太過遙遠模糊,如今紮根於這方小世界,它才真正明白,每一次蛻變,都需要無盡的積累與契機。
就像這靈谷,總要有春播夏耘,才能等到秋收。
……
夕陽漫過靈根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
林昌山肩頭忽然落下片棗葉。
林昌山伸手接住那片棗葉,葉尖帶著點溫潤的靈韻,輕輕蹭過他的掌心。
他忽然覺得心裡踏實了些。
他知道,急不來。
無論是他渴求的功法,家族的壯大,還是靈根的進化,都需要時間
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這三年的變化,只是一個開始。
就像這黑風谷的秋,看著沉靜,底下卻藏著蓄勢的勁。
只要根扎得深,總有枝繁葉茂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