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谷的風捲著枯葉掠過棗樹枝椏,兩個月的時光在鑿窯、狩獵、修煉的忙碌中悄然流逝。

這兩個月裡,最大的變化是居住的地方。

林德宏帶著族人,在靈棗樹附近的巖壁上鑿出了十二孔窯洞,徹底從向陽坡遷了過來。

搬完家那天,林德宏站在棗樹下,望著新落成的窯洞,拍板道:“以後咱這兒就不叫向陽坡了,改叫‘棗根窯’。”

族人們愣了愣,隨即都明白了族長的用意。

林明亮低聲道:“爹,這名字……是不是太顯眼了?”

“顯眼才好。”

林德宏望著棗樹,眼神深邃,

“遲早要被人知道。等微劫過了,就說咱靠著這野棗樹結的果子,棗樹根,硬扛過了劫難。名字裡帶上‘棗根’字,反倒不惹懷疑。”

他早就算計好了。

靈根的存在瞞不了一世,不如藉著棗根的由頭,先埋下伏筆。

……

枝頭的靈棗也在前幾天被小心摘下,分成了十二份——六份給昌字輩開始練武的小孩兒們打根基,另外六份留給守谷的二十七口人,防止突發情況。

今日的棗根窯,氣氛格外凝重。

洞窯前,去坊市的族人正揹著簡陋的行囊——裡面裝著石鼠皮、枯根草,還有用最後的一點靈米和雜糧。

老人們拄著柺杖,孩子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裡,青壯們則默默檢查著武器,目光在留守的族人臉上打轉。

“爹,您……一定當心。”

林明亮紅著眼圈,往林德宏手裡塞了塊用油布包好的靈棗,“這靈石您收著,萬一遇上事,說不定能頂用。”

他這次要帶著妻小去坊市,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留守的父親。

林德宏接過靈石,重重拍了拍林明亮的肩膀:“放心去。守好老的小的,到了坊市少說話,別跟人起衝突。微劫過了,我去接你們。”

他的女兒林明玥,正站在一旁,默默給去坊市的族人分發傷藥。

“明亮,這把鐵刀您帶著。”林明城把自己那把磨得發亮的鐵刀遞給林明亮

“坊市魚龍混雜,防身用。”

“阿孃,我不想離開……”

林昌雲摟著自家阿孃的脖子,眼淚啪嗒往下掉,“我想跟阿爹和哥哥一起守靈根。”

林昌山被族長交代,特意留了下來,目前棗靈根雖然可以庇護一時,但是跟林家並沒有契約結緣。昌山發現了靈根,說不定林家跟靈根的機緣就落在林昌山的身上。

林明遠放心不下兒子,也留了下來。

擦掉女兒的眼淚,指了指棗樹:“娘也想守著,但咱們得聽族長爺爺的。等微劫過了,娘就帶雲兒回來,給靈根澆水,好不好?”

離別的話像谷裡的風,細碎卻磨心。

留守的林昌山望著要走的妹妹林昌雲,把自己攢的三塊石鼠骨牌塞給她:“這個給你和弟弟玩,坊市的小孩都愛玩這個。”

林昌雲捏著骨牌,眼圈通紅:“哥,你也要小心。”

“嗯!”

林昌山用力點頭,看著妹妹被阿孃拉走,轉身往棗樹後躲了躲——他怕再看下去,眼淚會掉下來。

林玄“感知”著這一切。

離別的不捨像細密的雨,落在每個族人的心頭,也順著那無形的共生紐帶,傳入他的靈根。

他能“聞”到林明亮身上的擔憂,“聽”到林昌雲心裡的害怕,更能“觸”到那份藏在堅韌下的脆弱。

枝頭新抽出的嫩葉輕輕晃動,像是在無聲告別。

……

“時辰到了。”

林德宏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哽咽,

“出發吧!”

四十口人組成的隊伍,緩緩向谷外移動。

走在最後的林明亮回頭望了一眼——棗樹下,父親林德宏和昌山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那棵沉默的棗樹卻愈發清晰,像一座穩穩紮根的山。

而新鑿的窯洞,“棗根窯”三個字,卻彷彿已刻進了這片土地。

……

去坊市的路要走兩三天。

隊伍剛出黑風谷沒多久,就遇上了王家村的人。

王家村比林家戶數多,足有二百多口,一眼望去,浩浩蕩蕩往坊市方向趕著。

領頭的王家族長王奎,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看到林家的隊伍,勒住腳步,眯起了眼。

“德宏老哥呢?怎麼沒見他?”

王奎嗓門洪亮,目光在林家隊伍裡掃來掃去,

“你們村……人怎麼少了這麼多?我記得是六七十人口啊?”

往界微劫,林家雖說不是全去,但至少會去五十多口。

今年看著卻只有三四十,青壯年更是屈指可數,一眼就能看出缺了不少人。

林明亮心裡一緊,臉上卻擠出笑容:“今年收成不好,村裡各家實在湊不夠那麼多靈米,能去四十口已經是極限了,剩下的……只能留下一部分,陪著老人孩子,看看能不能熬過去。我爹不放心,也留下了。”

這話半真半假,倒也合情合理。

碎石坊周邊的村子,哪家沒經歷過湊不齊庇護費的日子?

王奎“哦”了一聲,目光卻落在林明亮腰間的鐵刀上,又瞥了眼隊伍裡幾個青壯手裡的武器——都是些石斧、木棍,像樣的鐵傢伙沒幾個。

“也是。”

王奎皮笑肉不笑,

“今年這行情,能去一半就不錯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爹往年不是總說,棗根窯那邊風水好嗎?怎麼今年收成也差那麼多?”

這話戳在了林明亮的痛處。

他知道兩個村離得不算遠,王奎也一直眼紅林家在棗根窯的那幾畝靈田,此刻怕是起了疑心。

“哪能跟王族長比啊。”

林明遠低下頭,語氣放得更恭順,“您們村人口多,靈田也多,靈米總能省下來。我們這不是沒辦法嘛。再說留下的還有些壯實的,能守著窯洞,總比帶著老的小的在家等死強。”

他悄悄給身邊的堂弟林明城使了個眼色。

林明城會意,故意咳嗽了兩聲,露出胳膊上那道被蟻酸灼傷的疤痕——那是兩個月前蝕骨蟻潮留下的,此刻還沒完全好。

“王族長您是不知道,”林明城唉聲嘆氣,

“前陣子黑風谷鬧蝕骨蟻,我們家傷了不少青壯,哪還有力氣帶更多人去坊市?能湊夠四十口,已經是燒高香了。”

王奎看到那道疤痕,眉頭皺了皺。

蝕骨蟻潮的事他聽說了,他們王家村沒遇到,但是周邊村子遭了大劫了。

據說黑風谷周邊村子都死了都不少人。

這麼看來,林家少人倒也正常。

他想起自家留在村裡的三十多個老人,心裡也泛起一絲煩躁。

“行了,走吧。”王奎揮揮手,沒再多問,“早到坊市早安心。”

林家眾人暗暗鬆了口氣,跟在王家隊伍後面,慢慢走遠。

林明亮回頭望了眼黑風谷的方向,手心全是汗。

剛才那番應對,像跟人打了場拳,耗力又耗心。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到了坊市,怕是還有更多盤問等著他們。

……

而此時的棗根窯,林德宏正帶著林昌山等人,加固那圈用碎石壘起的矮牆。

“爹,阿孃她們……能順利到坊市嗎?”林昌山望著谷口,小聲問。

林明遠看向棗樹,枝葉在陽光下舒展,透著一股安穩的氣息。

“會的。”

他沉聲道,

“我們守好這裡,就是對他們最好的交代。”

林玄的根系在土壤中緩緩延伸,將整個棗根窯納入感知範圍。

離別的情緒尚未散去,一股潛藏的危機已在風中悄然凝聚——微劫,隨時可能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