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劍高高揚起,落下後,是一片悽豔的血紅……

風捲起飛雪在空蕩弄堂裡呼嘯而過,一卷暗黃江湖令從白牆上悠悠滑落,一隻修長的手將它拾起,江湖令上描摹著一綽約女子,那人嗤笑一聲:“價又抬高了呢。”遂又鬆開手踏雪而去。

紙重新躺回雪地,直至最後一行字被雪掩沒:取薛燕首級者,賞白銀萬兩。

與紙一同歸於地面的還有一具屍體。

死者衣著華麗卻面目猙獰,一把匕首分毫不差釘在胸口,匕首末端流蘇隨風翩翩,鮮紅流蘇與雪麵點點殷紅相互輝應,他手邊落有一小株綠色草藥--穿心蓮。

“她終是回來了……”老態龍鍾的富人瞪大渾濁的雙眼,對著穿心蓮出神。他永遠不會忘記十二年前的一幕,渾身是血的女孩,用不符合她年紀的語氣說:總有天我會回來殺光你們所有人,一個都不會放過。目光中帶著最濃烈的恨意,讓人不寒而慄。

這一天終於來了麼?

江南不常有雪,而今年的雪下得洶湧急促,似乎要把整個世界吞沒。

“誒,聽說十二年前那姑娘回來尋仇了,三爺功夫這麼厲害還是死了。”祁家莊內有多嘴僕人竊竊私語,說著主人的遭遇,引來其他僕人一片唏噓。

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火急火燎的朝裡走來,僕人們立刻縮了脖子,各自忙活自己的事,一時間鴉雀無聲,等人走遠,僕人才又縮頭縮腦的探頭出來,看著祁家莊四爺祁佑進入內堂。

祁佑還未進內堂,便聽到內堂傳來婦人的嚎哭聲。

坐在最上首的老爺子是祁家莊莊主祁天聖,他面色陰沉,捲袖砸了手邊杯盞,隨著一聲脆響杯盞炸裂,豁然起身:“哭、哭、哭,就知道哭,三兒練了幾十年的武,居然死在一個小姑娘的手裡,窩囊!”

婦人抹著淚抽泣:“爹,當年若不是你做的那些事,怎麼會有今天,那丫頭回來報仇了,祁家莊再無寧日……”

“啪。”祁天聖一巴掌狠狠剮在婦人臉上:“你發什麼瘋,我倒要看看那丫頭要怎麼弄垮我祁家莊,祁佑,江湖通緝令繼續加價……”

祁佑應了聲,扶起婦人細語:“二姐,你莫要傷心,小心哭壞身子,我定會為姐夫報仇。”

婦人看著祁佑良久,忽然大笑起來,一把推開他:“你們都要死的,一個都不會逃過!”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跑,那淒厲笑聲盤旋迴廊,使這個冬日愈發清冷刺骨。

祁天聖長嘆一聲,癱坐在椅子裡:“祁佑啊,你說她下一步會做些什麼呢?”

“爹,是否請萬劍崖出手?江湖令一直持續加價,卻無人敢接,山莊派出去的人也了無音訊。”祁佑小心打量老爺子。

萬劍崖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名門正派,其中弟子各個天資卓越,其中萬劍崖崖主李修的親傳大弟子俞輕舟功夫更是深不可測,有人斷言俞輕舟的功夫已在李修之上。

老爺子思索良久:“若當年的事被揪出,恐怕萬劍崖的人不會出手相助。”

“爹,不必擔憂,孩兒只要散出風聲,說……”祁佑將聲音壓低,老爺子的臉色由一開始的沉重變得輕鬆,隨後拍拍祁佑的肩,意味深長道:“佑兒啊,爹年紀也大了,這山莊以後還是要交給你的。我累了,接下來的事你自己做主便可。”

“是。”祁佑躬身一拜,退出去,低頭一瞬間,嘴角勾起笑意,【到今天這個地步,是不是該感謝當年那個小姑娘呢】

如果不是當年那個姑娘回來報仇,自己的兩個哥哥與姐夫不會相繼死去,祁家莊只剩下自己這一個能管事的男丁,老爺子也不得不把希望寄予在自己身上,等老爺子撐不下去了,這偌大的祁家莊遲早是自己的。

思及此處,祁佑的步伐便又輕快了些許,走出院子時,不由哼起小調,這種神情本不該出現在一個死了至親之人的臉上。

“你很高興?”冰冷如同鬼魅的聲音,他想轉身看清背後之人,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只能感覺到那人的劍已經抵在自己後背,帶著森森寒意。

祁佑剋制已經開始打顫的牙關,許久才整理好情緒:“薛、薛、薛燕?”。

“你放心,我不會殺你,因為你還不能死。”薛燕將劍往前去了些,青蓮劍已經沒入冬日厚重的棉衣裡,陷進皮肉。她神色中帶著不屑與憎惡,嘴角輕抿,微微上翹,表情詭異。

感受到背後的刺痛感,祁佑倒吸一口涼氣:“你想要什麼?”他還不想死,他還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還沒有活夠,只要能活下去,他什麼都願意奉獻。

“呵?”極為嘲諷的笑:“請萬劍崖?可笑!不過你說的倒也不錯,我確是青離門人。”

青離門一直被名門正派視為邪教,無惡不作,但十二年前,薛燕恰恰就是被青離門人所救,一個被江湖人所不齒的門派救了當時不滿七歲的孩童,而薛家被滅時,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又去了哪,真真是可笑至極。

當年的一幕幕無時無刻不出現在薛燕的夢裡,每每午夜夢迴總會揪著自己的頭髮暗暗發誓:視江湖正派為敵。

因為恨,所以更加努力;因為恨,所以變得偏執;因為恨,所以冷漠無情。

這種恨隨著年歲增長也在與日俱增,一發不可收拾。

薛燕一指點在祁佑後脊:“給你三個月,若三月內你沒能殺了我,那我再取你祁家莊一條人命。”收回劍,慢慢悠悠踏雪而去。

感到身後再沒動靜,祁佑這才微微扭動僵硬的頸脖,暗啐一口:“臭娘們,你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