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上前,我給你們拼了!”

剛烈決然的語氣中夾雜著幾絲無助。

高樓喜臺上,粉紅流蘇搖曳而過,花落無痕,唯餘下那一抹倩影格外蕭瑟,宛若高處不勝寒。

“不準欺負我小姑!”

稚嫩淡然的聲音自那樓闕臺階乍然響起。

一道小小的身影驟然出現在黑袍人面前,那道身影很快,快到即便連檢察使也沒有反應過來。

最前面的兩位檢察使下意識地揮動手中的黃金劍,斬向那道身影。

恍惚間,

二人只覺得天旋地轉,玄奧的紫色太極圖包裹住二人。

藉著眼角的餘光,這才發現竟是一個少年,額頭上流光的神眸映襯著流蘇花瓣,伴著衣邊袖袍舞動。

少年單瘦的雙手緊緊握住最前面的黑袍人,小小的身軀,宛若太極圖四兩撥千斤般旋轉。

最終化作兩道黑色的拋物線甩出這樓闕臺階。

“哪裡來的小鬼,竟敢攻擊檢察使!”

一道暴喝聲自樓闕下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道肥碩的黑影,哪怕體型臃腫,也擋不了其步伐的靈活。

踏踏踏!

邁著壓抑沉重地腳步,手中的黃金劍自劍鞘緩緩拔出,凌厲的劍氣環繞周身,空中更是傳來嗡嗡的劍鳴破空聲。

“看劍!”

霹靂嘩啦——

金色鋒芒纏繞黃金劍身,宛若游龍奔雷遊走,驚鴻一現,騰步向著臺階上的少年斬去。

“嘆兒小心!”

身後傳來楊雁擔憂的聲音,但這銀髮少年卻無動於衷,面色平靜。

但此時驚雷般的金色劍芒已然殺至銀髮少年面前。

鏗鏘——

金屬的迴響驟然響起,劍的哀鳴隨之出現。

那道黃金劍竟停在了半空,宛如遭遇巨力般不可前進,而原先銀髮少年的前方竟出現了另一位黃袍白衣少年。

黃袍少年劍指緊緊夾住黃金劍,連帶著這肥碩的身影停駐在半空。

“你會使劍?!”

凌冽傲然的聲音帶著質疑。

“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出劍,於劍理難容,棄劍吧!”

黃袍少年劍指一轉,這肥碩的胖子如陀螺般旋轉起來,發出哀嚎。

胖子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出現陣陣殘影。

少年劍指一頓,一揮,一拔,那金燦燦的黃金劍竟從那胖子手中拔出來。

胖子只覺得一陣失力感襲來,猛然踩空,停駐在半空的身體便被拋飛,摔在臺階上,圓滾滾地滾了下去。

胖子趴在地上,努力地抬起頭,朝著樓闕臺上的那個少年,表情不可置信,氣憤地咬牙切齒道:“你······你居然敢打檢察使!”

接著頭頂閃過一道黑影,一股巨力傳來,胖子頓時面朝地面,猛然砸地,吃痛地叫聲道。

“霸業哥哥!”

那道黑影竟是一個小女孩,小女孩蹦蹦跳跳,跳在了胖子腦袋上,接著腳丫子再次發力,再次凌空一躍,伴隨著頭頂的單尾小馬尾翹來翹去,躍向了高樓喜臺上的黃袍少年,驚喜道。

“混蛋!”胖子氣不可遏,指著高臺上的三人咒罵道:“襲擊檢察使,這三個人一定是妖怪同黨。”

小女孩朝著胖子吐了吐舌頭,眼中帶著靈黠,反駁道:“呸,你才是壞人!”

身後的紅妝美人,看著三個臉上還未脫去稚氣的臉蛋,不禁怔了怔神,環顧四周,內心愀然:這一日楊家高朋滿座,無一不是世家前輩,道門高手,但敢出手的卻只有幾個孩子。

胖子面色陰狠,暴跳如雷,咆哮叫囂道:“來人,來人啊!給我把他們都抓起來。”

但下一刻身後傳來蒼老淡然的聲音,似是勸慰,道:“對對對,剛才的話沒錯,一個人類若是真的與妖怪勾結,謀害同類,那可確實是罪大惡極呀,該抓。”

來人頭髮花白,體型肥碩,但給人總有一股富態的感覺,此時這胖胖的人影雙手負背,不緊不慢,緩緩朝著高臺上的黃袍少年走去,邊走邊詢問道:“你說是吧,少爺。”

黃袍少年道:“是。”

此時費管家已站在高臺上,背對著眾人,道:“所以少爺,換做是你,你會跟他們去衙門弄清楚事實嗎?”

“不去。”

費管家繼續問道:“哦,為何?”

“無憑無據,我為何要去?”

費管家半轉身子,對著臺下的那個胖子,疑惑道:“嗯,也是啊,無憑無據,難不成是冤枉好人嗎?”

隨後嘖嘖一聲,似是嘲諷這些人的霸道無理,慨嘆道:“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嘴啊!”

接著費管家轉身,自高臺俯視,原本眯著的老眼睜開,語氣一轉,凌厲道:“你空口一句白話,就要抓人,就要審問,我還要費盡心思去反駁,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太麻煩了!”

“哪來的死胖子,膽敢管我們肖家!”

這肖胖子目中無人,咆哮道,明明自己就是一個胖子,現在又稱呼別人為胖子,顯得地格外滑稽。

肖胖子話落,肖萬誠拽起這肖胖子的脖頸衣襟,走在前面,假裝批評道:“你小子不可無禮,這位可是王權山莊的大管家——費先生。”

“而另兩位少俠,一定是王權山莊和小姐了。”肖萬誠抬手指著高臺上的兩個小孩道,隨後又慨嘆道:“天下第一除妖世家又怎麼會是人類叛徒呢?!”

但這言外之意分明是:王權家身為天下第一除妖世家難不成要助紂為虐,公然包庇人類叛徒?

肖大胖子聽後,不禁地怔了怔,似乎完全沒料到,這二人竟是傳說中王權家的少爺和小姐。

接著肖萬誠面色恭敬,關心道:“費先生,好久不見吶,不知王權老先生近日身體還好些?畢竟一年前,王權老家主揮出了那璀璨的一劍後,便再也不見人,我實在是關心王權老先生的身體。”

費管家面色不變,依舊和藹,袖袍一揮,做出揮劍的姿勢,淡然道:“傷一直沒有大起色,不過為了天下大局,再揮一兩劍也無妨。”

只是眼神微眯,眼中閃爍著寒意。

“噢,那就好,那就好。”肖萬誠點了點頭,似是放心下來,但語氣一轉,扭頭看向楊一方,道:“只不過今日此事,雙方各執一詞也不是辦法,要不聽聽楊老先生的意思?”

“也罷。”

楊雁目光復雜地看著楊一方,聲音有些顫抖,道:“爹。”

費管家面色凝重,注視著楊一方,思忖祈禱道:老楊啊,該點的我都點了,現在看來,他們手裡只有一個人證,只要你抵死不認,咬死他們造謠汙衊,把今天的場面對付過去,後面的事,我們這些老朋友就好下手了。可你這牛脾氣,千萬要忍住啊。

眾人的目光也旋即放在了楊一方身上。

楊一方面容嚴肅,語氣森然,朝著木人直道:“說你小子有沒有私放妖怪。”

這時費管家目光瞥向了木人直,暗道:小子別做傻事啊!

氣氛在此刻壓抑沉重到了極點,彷彿下一秒就要爆發。

但對於木人直來說,此時耳畔的風雨聲此時戛然而止,無論是那沉重的叩擊聲,還是那滾滾雷鳴撕裂聲,都消逝不見了,但仿若是更大暴風雨前的寧靜,只待某合適的時機,猛然爆發出來。

而此時賓客臺上,一襲白衣的少年停止了叩擊扶手,嘴角流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注視著高樓喜臺上的那道身影,嘴邊微乎其微地囈語:這場夢還未結束呢!

木人直捂著腦袋,本性的良善,讓他不禁下意識道:“是我放的。”

這幾個簡單短促的字,在凝重的氣氛裡,如針落地般格外清晰,也使得氣氛如濃黑的烏積雲般更加壓抑。

楊一方面色陰沉,握拳緊握。

楊雁目光呆滯,彷彿僵住。

木人直見岳父神情陰沉,認為自己沒有解釋清楚,旋即又解釋道:“我只是覺得他並沒有惡意,而且我與它也沒有半點關係,我說的都是實話,岳父,我······”

但迎接木人直的卻是岳父的轉身離去。

費管家見此搖搖頭,慨嘆道:唉!你們呀!你們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吶!可你們要知道,現在的這個道盟已經不適合你們這種人了。

“抓!”

肖萬誠向後揮手,隨即令下,黑袍檢察使紛紛抓捕木人直。

流蘇依舊還在下著,木人直的身影在這漫天的流蘇中,也漸漸模糊。

朱漆門樓,紅綃披戴。

依舊是那麼的喜慶。

但喜臺上卻僅僅遺留了紅妝美人孤單蕭瑟一人,彷彿忘卻了另一人。

“小姑。”

楊一嘆看著小姑低垂的頭,目光陰沉,仿若失了神,忍不住擔憂地拉住小姑的衣裙,擔憂地道。

滴答——

一滴水打在了楊一嘆的袖袍上,使其變得暗沉。

楊一嘆抬頭望向小姑,卻見小姑臉上,一行清淚自眼角流出,呆呆地注視著朱門流蘇飄落之下那道模糊熟悉的背影,素手不斷地抬起,不斷地放下。

似是這一別便是天人永隔。

身體逐漸顫抖,面如白紙,唇無血色,哪怕是唇上的豆蒄赤紅也無法掩飾其蒼白。

“大笨蛋!”

唯餘下一道極為悲慟的遺聲悵然而訴。

······

······

檢察衙門,

地牢深處。

斑駁陳舊,磚石牆壁,篝火零星搖曳,橙紅色火焰,映照著陰森的氛圍。

刑架,鐵鏈,血肉溝壑。

烙鐵,熾紅,肉香撲鼻。

啊!!!

慘叫聲響徹幽暗的地牢,驚悚入骨。

陳舊的十字木架上,鐵鏈緊緊纏繞住木人直,赤裸的上半身,密密麻麻的溝壑縱橫其上,流淌而出的鮮血蔓延至鎖鏈。

滴答——

潮溼的空氣,早已將鎖鏈上的鮮紅血跡風乾變得暗沉斑斑。

腥臭的血跡浸滿枯黃的木板,自上而下流淌而過。

“疼嗎?那就乖乖說出來吧,你和那隻妖怪到底是什麼關係?”

一道陰翳的聲音陡然響起。

“沒——”

聲音若隱若無,十分虛弱,猶如風中殘燭。

肖萬誠似乎並不滿意,嘖嘖嘴道:“沒有關係,你還聽不明白嗎?自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放走那妖怪起,你就註定無法活著離開這裡,你就像一滴髒水,誰也不願沾上,你唯一的活路就是把這髒水潑出去,比如告訴我,是楊家讓你放走了妖怪。”

砰砰砰。

金屬碰撞的聲音清脆刺耳,肖萬誠拿著熾紅色的烙鐵來回地敲擊鐵鍋,暴起的火星四濺,宛若火花,格外亮眼。

肖萬誠緩緩拿起三角熾紅宛若即將融化的烙鐵,輕輕地吹了口氣。

烙鐵散發出的熾明熱浪,滾滾襲來,映照著肖萬誠陰森的目光。

“不,不是······”

暗紅的十字架上,微弱但堅決的聲音傳來,宛如蟬息。

“還真是冥頑不靈啊!”

聲音似是惋惜。

啊!——

幽暗的刑牢裡。

撕心裂肺的慘叫掩蓋住了滋滋滋的迴響,血液的腥臭味覆蓋了那股焦糊味。

豆大的汗水如雨水傾注般流淌而出,夾雜著升騰的絲絲青煙。

淅淅瀝瀝——

要死了嗎?

模模糊糊中,他耳畔又出現了那若有若無的風雨聲,和屋簷翹角下的清脆風鈴聲。

又要下雨了嗎?

只不過不一樣的是,自己的額頭似乎變得溫熱起來,彷彿有人在撫摸。

那個人好像很溫柔,就跟雁兒她一樣。

甚至耳畔還傳來溫柔擔憂聲:“醒醒,你還要睡到多久。”

好冷!好僵!

身體逐漸變得僵化,低溫不斷地下降,潮溼陰冷的環境,淋漓的汗液逐漸風乾,也帶走了身體的餘溫。

“下雨了······”

木人直臨死前,嘴邊囈語道。

肖萬誠眉頭緊蹙,急忙放下烙鐵,拽住木人直,疑惑道:“什麼下雨?給說清楚點,喂,還活著嗎?”

肖萬誠拼命搖晃木人直,企圖將木人直喚醒。

“頭,他好像死了。”身旁的黑袍人伸出食指橫放在木人直人中,感知到已經消失的鼻息,道。

肖萬誠朝著木人直吐了一口口水,道:“晦氣!本來是想借此整治下楊家的,沒料到,這小子這麼不經打,不過這小子也真蠢,我本來也沒想能從楊家手中抓住這贅婿,突襲楊家,只是想爭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竟然承認了,既然如此,這麼好的機會,我們當然得抓住。”

“不過這小子也是挺有種的,遭受了這麼多酷刑,竟然也沒有改變主意,可惜就是太蠢了!好了,如今人已經死了,也該通知楊家的人來領這個人類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