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真唇溢苦笑,“我的確很後悔,後悔沒能早日和離,但若說高興,我也實在高興不起來。”

想起前段時日徐意真跟他說的話,李序不禁想到了某種可能,“你是覺得衛臨風沒有入獄,沒能得到應有的懲戒,所以你不高興?”

這一場仗打下來,兩敗俱傷,徐意真贏得並不痛快,反倒很憋屈,

“衛臨風壞事做盡,最後卻只有蘇芳林得到了報應,可蘇芳林死得那麼蹊蹺,她的真正死因究竟是什麼?我還不能深查,我總覺得是衛臨風對她動的手,可他們卻不讓我繼續查下去。

衛臨風這樣的人渣沒能得到懲戒,我的確不甘心。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努力了那麼久,找了那麼多的證據,就是想要光明正大的與他和離,卻因為大盛律法不完善,不公平,我的訴求直接被官府無視。

我想方設法的找證據,卻又被他僥倖逃脫。只不過因為我是徐家之女,得到了孃家的支援,又有殿下相助,皇上出面干涉,這才終於成功和離!倘若換做那些沒有背景的女子,又或者說孃家人不理解,不支援,她們遇到這樣的狀況,又該如何脫離苦海?

單我一人得到解脫,並不是什麼值得慶幸之事,我愁的是,天下還有著同樣困苦的女子,她們被夫家欺凌,有和離的念頭,怎奈丈夫耍賴,孃家不管,難道她們這輩子都得繼續耗在婆家,蹉跎一生嗎?這大盛的律法就不能改一改,就不能給女子留一條活路?多給她們一些選擇的權利?

身為相府之女,我的和離之路都這般艱辛,可以想象其他女子會有多苦?有些女子甚至活生生被夫家打死,官府和孃家卻都不過問,不為她討公道,依舊讓她葬在婆家的祖墳,她生的是婆家的人,死是婆家的鬼!生生世世都無法逃離他們的掌控!”

說到後來,徐意真心中悲苦,越發難過,“這塵世間的女子,路太窄,全憑運氣,根本就沒有擇選的餘地!”

李序以為徐意真不高興只是因為自己的心願沒能實現,未曾想,她考慮的竟是世間其他有著類似遭遇的女子!他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界似乎太狹隘了些,

“因為律法是男人制定,自然更重視男人的權益,往往容易忽視女子的利益。”

他說的的確是當下的現狀,徐意真忍不住問了句,

“難道殿下就不覺得這律法有什麼問題嗎?難道女子生來就活該被男子輕賤?可男子也是女子所生,他們知道自己的母親遭受這樣不公的待遇,難道就沒有一絲的同情憐憫,不想為她們討回公道嗎?”

默默聽著她的控訴,李序怔怔的望著她,眼中閃著幽亮的光,許久沒應聲。

察覺到他那震驚的目光,徐意真有些不自在,“殿下可是覺得我太矯情了?畢竟我已經和離成功,我不該抱怨那麼多。”

默了半晌,李序才沉聲道:“這不算矯情,而是心懷大愛。凡事不只看自己,還會推及芸芸眾生,你有這個想法,著實難得!”

徐意真悵嘆道:“單只是感慨,無甚用處。只可惜我是女兒身,不能參加科舉,不能做官,更不能去更改律法。”

律法是國之根本,制定修改皆有嚴格的流程,李序只能勸她往好處去想,“律法始終在不斷的更改,不斷的完善。”

“那也要看上位者是否願意顧及女子的利益,倘若有朝一日,殿下有幸登上大寶,您可會更改律法,維護女子的權益?”

徐意真這話問得稀奇,李序一時間沒明白她的意圖,打岔道:“你這話應該跟太子說。”

徐意真壓根兒不對太子抱什麼希望,“太子眼中只有皇權和利益,哪有百姓?跟他說那便是浪費口舌。”

說得好似跟他講有什麼用處一般,“你憑什麼認為本王會贊同你的看法?本王只是個殘疾皇子,早已排除在皇儲之爭外,不可能實現你的心願!”

現下無外人,徐意真也就直說了,“殿下這腿不是已經好了嗎?你若有心去爭,還是很有希望的,畢竟皇上那麼疼愛你。”

提及父皇,李序的墨瞳中有暗流湧動,“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許多事並非你想象的那麼簡單。能遠離皇儲之爭,看似悲哀,實則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他是在謙虛,還是在自嘲?徐意真忍不住問了句,“殿下明明有治世之才,難道您真的甘心只做一個王爺?”

遙望著遠處隨風飄揚的綠柳,李序唇角微勾,溢位一絲苦笑來,“這世上真正順心的又有幾個?衛臨風未能入獄,你不也不甘心嗎?卻也無可奈何。”

徐意真的確不滿意這結果,“我不會輕易放棄的!我只慶幸現在已經正式同他和離,沒有瓜葛。今後他若敢做什麼違法之事,但凡讓我抓到把柄,我定會將他送到牢中,讓他得到應有的懲戒!他欠我們徐家的,這輩子必須加倍奉還!”

她對衛臨風的恨意似乎並未消減,李序始終不理解,她的恨意何至於那麼深?“你還真是執著啊!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關於前世,徐意真只對父親說過,她並不願告訴李序,畢竟兩人還不怎麼相熟,

“那是我的私人仇怨,殿下自然不懂。”

李序眉心微動,最終只感慨了一句,“本王的確從未真正懂過你。”

這話聽起來怎的那麼彆扭呢?李序莫不是在奚落她吧?“殿下是什麼意思?是說我表裡不一嗎?”

李序笑斥了一聲,而後意味深長地道:“自個兒體會。”

徐意真才懶得去琢磨呢!“隨你怎麼想,反正我在殿下眼裡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當初被困地窖,你還以為這是我的主意,是我在陷害你,謀害你,虧你想得出來!”

那時的情形的確很詭異,這也怪不得李序多疑,“身在皇室,處處皆是危機,隨時有可能被人謀害,本王不得不防,本王對每一個人都平等的保持著疑心,倒也不是針對你。”

“……”徐意真無言以對,想了想,她又好奇的問了句,“那你雙腿殘疾一事,也是被人謀害嗎?”

當她問出這句話時,李序墨瞳微黯,似是想到了從前那些灰暗的日子。

李序尚未答覆,徐意真便已察覺到不妥,“是我多嘴了,這事兒我不該過問,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默了好半晌,李序才道:“沒有實證之事,本王不該亂說。”

聽這話音,他似乎也懷疑是有人謀害他,只不過證據不足,無法指認。或許他也在暗中查證當年出事的真相吧?倘若真的有人謀害他,那必然是皇室之人,此事非同小可,徐意真還是不要過多打聽。

“但願上蒼眷顧,能讓殿下早日查出真相,還你一個公道!”

身在皇室,李序更能體會到親情淡薄,以及追名逐利的殘酷,“這世間哪有那麼多公道可言?大多數人受了冤屈,最終也只能含恨而亡。”

周遭景緻頗佳,雖有樹蔭,卻也有日光普照的明媚,徐意真雖然失望,但始終心向光明,

“正因為世間多不公平,所以才要制定律法,讓為官者為天下百姓主持公道。雖說律法並不完善,但我相信,只要是心懷百姓的帝王,定會不斷改革律法的缺陷和漏洞,以衛世間公道,以正民心!

太子以皇權為重,百姓在他眼中不過只是維繫皇權的臺階與基石,他從不曾將百姓放在心中,這樣的人,並不適合做儲君。

但殿下不一樣,您為百姓謀利,而不是為皇權謀利,所以您才是真正適合做儲君的那個人!”

乍聞此言,李序心下大震,沉聲怒呵,“放肆!東宮尚在,你與本王說這些,便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這些話若是傳到父皇或太子耳中,你便死定了!”

徐意真說的是真心話,也就無所畏懼,“現在這話只傳到殿下耳中,難道殿下要去皇上和太子面前告我的狀?”

李序眸光微凜,疑心再生,凝向她的眼中滿是戒備,“徐相的態度一直很堅決,他在朝中從不站隊,你怎敢在本王面前說出這樣的話?誰教你的?你究竟是想試探什麼?看本王有沒有奪嫡之心?”

徐意真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前世的她雖沒有嫁給李序,但她能看出來,李序確實有做帝王的能力,只不過那時的他一直隱藏得很好,許多年都在偽裝殘疾,卻不知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今生李序連救她幾次,以致於他會走路的事瞞不住了,所以他才向皇帝透露自己的雙腿有所好轉,估摸著過不了多久,李序便會告訴皇帝,他的雙腿徹底治癒了吧?

前世今生,一些事都在冥冥之中悄然發生變化,也許皇儲之爭也會有變。

“誠如你所言,我爹從來不站隊,所以我的態度不代表徐家,我也沒想試探什麼,我所說的那番話皆是肺腑之言!

我只是期盼著有朝一日,倘若殿下您能坐在那把龍椅上,可以對大盛的婚姻之法做出調整,維護世間這些弱女子的利益,讓她們不再一直處於被欺凌,被鎮壓的狀態,讓她們多多少少有一些選擇的權利。哪怕她們無法杜絕自己的丈夫納妾,但至少當她們決心和離之時,這條路不會再那麼艱辛!”

說到後來,徐意真已是熱淚盈眶,她望向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真摯,才剛他還在懷疑徐意真說這番話是為了試探他的態度,可這會子瞧她情真意切的模樣,她似乎只是希望,當他有能力之時,可以改變大盛律法,並非有什麼私人目的。

思及此,李序沒再與她計較,但他的態度依舊冰冷,“沒有這個可能!儲君之位是太子的,不要對本王抱什麼希望,本王也不喜歡與人承諾。”

徐意真心頓沉,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冒昧了!

也許真的是她想太多了吧?她與李序並不相熟,只是最近陰差陽錯,才多了些見面的機會。和離之事敲定之後,往後她與李序大約也就不會再見了吧?她又憑什麼讓李序許諾她,改變律法呢?

李序不欠她什麼,縱然以後他真的有機會做帝王,他也不需要向她許諾什麼。

思及此,徐意真眸光漸黯,面色微窘,自嘲一笑,“是我僭越了,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殿下見諒。”

徐意真來此本就只是為了道謝,如今她已經當面致謝,也就沒必要再耗下去,於是她福身告辭,攏了攏披帛,黯然轉身。

坐在輪椅上的李序緩緩攤開手掌,他的掌心放著一隻蝴蝶珍珠耳墜,是那日在地窖前撿到的。

後來徐意真匆匆離去,他便忘了還給她。今日他想起此事,特地將耳墜帶了過來,李序本想就此歸還,可看著徐意真那離去的背影,他幾欲張口,最終還是沒有喚出聲,又默默蜷上了指節,將那隻振翅欲飛的蝴蝶耳墜握於掌心之中。

無法宣之於口的,那就只能合上翅膀,安靜的棲息在角落裡,等待著有朝一日,被人窺見,得見天光。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