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榻上,李淳和郭氏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郭氏一直背對著他,不願翻過身來,李淳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個單薄的背影,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兩人中間像是隔了一條深淵,靠近一點點就有往下掉的可能。

但是李淳受不了這麼安靜的環境,明明兩個人都沒睡,腳底傳來的熱度也是她剛剛親手替他洗的腳。他還是打破了深夜的寂靜,慢慢地朝她靠攏,輕輕貼在她的耳朵後面,發出輕微的呼吸聲。

“你在恨我嗎?”

“你是我的夫君,婦嫁夫從,你說什麼我應當聽你的。”郭氏避開這個問題,談攏核心。

李淳心軟了,這個他平日裡幾乎沒怎麼用心去體貼過的女子,其實細細體會,她身上也是有淡淡的沉香,一顰一笑也是極為動人,衣著素錦,更能顯出一個勤儉節約的王妃形象。她的心也是肉做的,不是說割捨就能割捨的,李淳一開始就想錯了,郭氏不是紀氏,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自私自利,貪圖美色之人。

“王妃,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每個夜晚,你都有多麼難入睡,入睡後又多麼容易驚醒,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放心,宥兒也是我的兒子,他就算去了將軍府,他也是我李淳的兒子,唐德宗的孫子,大唐的後代,他始終都和我們割捨不了血緣關係。”

郭氏內心戲謔地笑了一聲,而嘴角只是輕輕一勾,“郡王當真能記得他?”

“當真,”李淳似乎真的沒有在說笑,“明日我就封他為建安王,他去了將軍府,也是我郡王爺的一個兒子,也是大唐的子孫,他只不過多了一個身份,但是絕對不會少了皇族的身份。”

郭氏並不傻,平常人聽到廣陵王這樣說,早已感激涕零多謝郡王的恩典,但是郭氏知道,他不撇清這個兒子的身份,還因為他是郭氏一族的後代,這層關係足夠他攀登各種權勢富貴。但是她能怎麼樣,捅破事實嗎?還不是隻能順著李淳的心思來,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只要保全李宥的性命,其他的郭氏無心爭執。

郭氏轉過身去,把頭抵在他的胸口,環抱住他的腰,“那妾身,再次謝過王爺。”

“哎,不要謝,我們夫妻一場,說謝字多麼生疏。”郡王攬過郭氏,“這宥兒也是你第一個孩子,我知道你們母子之間也有很多無法割捨的東西,所以本王也不會那麼狠心不認他這個兒子的。”

郭氏知道帝王家的話不能全信,她從李淳的手中掙脫出來,走下床去跪著:“妾身還有一個要求,請郡王答應。”

李淳聽到郭氏又要提要求,不免心裡有些生氣,難不成這個女人在臨走前又要變卦?不過大半夜的氣溫驟降,郭氏身子單薄,李淳也只好讓她先說來聽聽。

“宥兒此去將軍府不知何時才能見上一面,所以若是以後有我們母子相聚的時候,請郡王不要阻攔。”郭氏說完便把頭低了下去。

原來是這個要求,李淳心裡鬆了一口氣,他下床趕緊把郭氏扶起來讓她坐到床上,“王妃你放心,我已和俞將軍談好了,宥兒會有固定的時間回來看望我們的,這種事情不用你來請求,我也不會阻攔你們的。”

郭氏聽見李淳竟然能如此大方,心裡不免詫異了一番,不過事情還不能高興得這麼早,雖然他嘴上說著不阻攔,但是日後風雲變幻,誰知道以後的朝局會怎麼發展?但今晚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她欣慰地點點頭,此夜終可以安穩地睡去。

第二日郭氏醒來的時候,廣陵王已經在穿衣了,她並沒有立馬動身起來,而是把手撐在頭下看著他整理衣冠。

李淳發現王妃醒了,便問道:“今日送宥兒出府,你怎還不起床梳洗?”

“這件事交給王爺去辦,妾身自然安心,今天我就不出府了。”

李淳整理衣領的手頓了一下,“這樣甚好,宥兒看不見你,便不會哭跳大鬧,我也好省心。”

“宥兒聽話懂事,明事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即便我去了,他也不會哭鬧的。”

“本王相信,宥兒以後肯定會理解母親的一片心意,這個世界上最能包容他的也只有他的母妃了。其實小孩子別看他不懂事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他從大人的言行間也能學到一些東西,所以你這樣耳濡目染地教導他,他自然是會理解王妃的。”李淳儀容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看向床榻上慵懶的郭氏,他要說的心意已經傳到了。

郭氏強忍著從穿上起身的衝動,但是廣陵王還在屋內她必須裝作對這個孩子無所謂的態度,這樣李淳才相信她說的話是真的,她要他相信她真的對這個孩子已經放手了。

“那王爺你慢走,我這就起來梳洗打扮,恕妾身不能恭送宥兒了。”

李淳伸出手攔住她,“沒事,王妃你慢慢睡,待會我讓下人把早膳端來屋內吃。”

郭氏應了一聲。果然贏得他的歡心,連早膳都可以在自己房中吃,以後想要讓宥兒過上好日子,就必須要處處迎合廣陵王的心意。

郭氏目送著廣陵王離開,她深呼一口氣,今早的麻雀都沒有歡快的叫聲,周圍的一切感覺都失去了生機。

李宥和李淳待在馬車裡面,李淳打量著這個雖然面貌奇醜但是性情禮貌的孩子。一路上他們沒有講話,李淳第一次和他坐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卻闃靜無聲,他小小的,眼神怯懦的,只是聽從父王的安排,其他的他不敢發一句言。

“你知道你要去哪兒嗎?”李淳見自己的兒子對自己顯現出害怕的神情,他想起了自己另外兩個兒子,沒有一個會是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母妃說要將我送去將軍府。”李宥的聲音糯糯的。

“你知道你為什麼要去將軍府嗎?”要是換成惲兒和寧兒,估計都要跳到天上去了,這個孩子除了害怕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因為宥兒天生自帶不祥之兆,所以要送去將軍府沖喜。”他只聽母妃是這樣說的,他並不知道其實是他的父王不喜歡才把他送走的。

李淳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情緒,酸酸的,但並沒有觸動厭惡他的心。只是他如此乖巧,聽話得讓人覺得可憐,平常三歲人家的孩子,嘴裡不是孃親就是餓了,而這個孩子沉默寡言,看來臉上的胎記給他帶來的影響確實不小。

“你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母妃。”

李淳知道這話肯定是郭氏告訴她的,“母妃還和你說了什麼?”他只想知道郭氏和這個宥兒有沒有說其他的,或者想探一探郭氏的真心。

李宥平日裡對這個男人就心生畏懼,因為他可以隨意抱他的哥哥們,但是從來沒有抱過他。李宥知道肯定是父王嫌棄他長相過於醜陋,但是母妃和他說過,父王是愛他的,只要等到衝過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還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