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晚上的月光不怎麼亮，歸陸是這麼想的，但他不知道周棄是不是也這樣認為。反正當他凝神聽周棄講起和宋易有關的事時，只覺得心中有一團怒火在熊熊燃燒。而他只是靜靜的站在路燈下，站在周棄面前，什麼話也沒有講。
“有一天晚上我喝得有點多，然後我就和宋易講了，我偷偷摸摸去醫院的事，也就一併告訴了他我有輕微的暴躁症。”周棄說出這件事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更多的是一種釋然。就好像歸陸那一句“都過去了”，真的徹底將那一切畫上了句號。
“我當時猜測宋易或許也喝多了，因為他聽完以後還笑嘻嘻的，一點反應都沒有，第二日還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和我說說笑笑。”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絲懷疑，但很快就消失不見。“我一度以為他是喝斷片了，根本就不記得這件事。直到後來有一次，我因為一點小事沒忍不住在他面前失控了。”
周棄低著頭，橘色的燈光下，她的影子也是瑟縮的，看起來很不好。歸陸很清楚的看見，周棄低下頭的那一瞬間，臉上的平靜像一面脆弱的玻璃剎那坍塌，碎裂成無數塊。然後藏在那鏡子之下的，是無數湧出來的滿溢悲傷。他知道，周棄在深深的自責和懊惱，因為當初，她自大的沒有選擇聽從醫生的話，而是逃避了。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宋易只是平和的接受了這一切。”說著說著她又笑了，更多的還是無奈，“他說其實他都記得，還開玩笑說，因為他是我最親近的人所以我才放心這樣做，他很高興。”
寒風刺骨，歸陸忍不住朝周棄又走近了半步，將她空空的圈在懷裡。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張了張嘴，但那些單薄的話語最終還是被吞嚥進了肚子裡。他想說，現在你有我，我將會成為你最親近的人。也想說，所以以後不要再一個人偷偷跑掉了，有什麼儘管衝我來。可他知道沒用，語言的力量總歸是輕微的，周棄現在是沒法輕易的相信這些了，哪怕他們正相愛。
“我也很高興，能從宋易嘴裡聽見那樣的話。也是在那一刻，我真正將他放在我心上了。那段日子真的是我非常快樂的一段時光，我按照從前的所謂心願肆意的做自己，跟著宋易到處鬼混，而宋易也很真誠。他認真的帶著我，和過去徹底告別。”說完之後周棄抬起了頭，衝歸陸笑了一下。那個明亮的笑容晃到了歸陸的眼，叫他分神了。“所以聽見宋易說那樣的話肯定還是會傷心的，但心裡更多的還是感到抱歉吧。”
“我太自私啦，竟一時忘了人們不是一個無底洞，而是一個沒有彈力的收縮袋。一味的被倒苦水或者糟糕的情緒，袋子是會爆炸的。”周棄的語氣是輕鬆的，最後她總結道，“所以現在這樣就很好。”
歸陸再也忍不住了，他將她緊緊的抱住，彷彿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告訴周棄，他的存在和他的愛。“沒有，我覺得你很好。”他的聲音在風裡格外沙啞，零零散散的被吹進周棄的耳朵裡，她聽見他不停的重複呢喃，“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如果這是你的自私，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永遠自私。”
周棄想說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歸陸下一句話就震得她閉上了嘴。也是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從前歸陸和她說的坦誠，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想要的，就是如此，近乎赤裸的愛意。
“我現在唯一的私心，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對我太好，也是希望你給我一點點機會，讓我好好愛你。”周棄最後是悶在歸陸的心口上這樣說的，歸陸太好了，好到她自卑。
愛情原來真的會讓人自卑，周棄這樣想著，聽見歸陸說，“不對你好對誰好呢？我想把整個世界送給你都不夠啊。”
“夠的，我只要你就夠了。”情話說多了依舊還是會燙耳朵的，十二月的冬夜，他們在橘光裡接吻，用動聽的情話叫彼此如同喝醉了一般眩暈。他們互道晚安，然後歸陸就發現，世上最好聽的話是，明天見。
歸陸目送著周棄走進了家門，然後面無表情的掏出手機，給宋易打了個電話，宋易似乎也知道歸陸忽然找他的原因，沒有任何推脫的，他們約在一處安靜的公園裡。
彼時天上的月亮躲進了烏雲中，小小的公園裡枝椏婆娑，靜謐得有些叫人窒息。兩個身姿挺拔的少年面對面站立，誰也沒先開口說話，但一場無聲的硝煙卻早就吹響了號角。
最後還是宋易先敗下陣來，他承認在某些方面，歸陸確實像個王者一樣有讓人渾身發毛的本事。“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宋易滿不在乎的彎了彎唇角，嗤笑道。
“不，我是來找你打架的。”歸陸冷冷的眼神刮在他身上，叫他覺得渾身發涼，而叫他訝異的，是歸陸如此直白而不遮掩的話。宋易低低的笑聲在安靜的夜裡突兀的響起，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歸陸的拳頭就已經到了他眼前，他來不及躲，拳頭重重的砸在他的眼睛上，疼得他直咧嘴。
他們很快扭打作了一團，拳頭毫不客氣的往對方的臉上招呼，皮肉碰撞的悶響和喘息代替了話語，你一拳我一拳間，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說完了。少年們的解釋方式總是兇殘又簡單，也不知他們纏鬥了多久，最後兩個人都沒了力氣，雙雙躺在了地上。
久久無言。
氣喘順了，宋易坐了起來，看著躺在地上的歸陸說，“操，你他媽力氣可真大。”
歸陸輕飄飄的掃了他一眼，也跟著坐了起來，“因為你讓周棄哭了。”
宋易愣住了，臉上吊兒郎當的笑容也收了起來，所有的話語都藏匿在那一聲重重的嘆息裡，最後只是說，“現在她有你，我也就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