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正坐在松柏樹下的長椅上，佝僂著背脊，上半身前傾得厲害。我就好像是坐在高樓的天台邊沿，只要再向前一點，就會筆直的墜下去。但我的眼睛卻死死盯著他，看見他擰著眉掛掉電話，將頭偏向一邊，心情很差的樣子。陽光盛烈，他的影子縮成一團，蜷縮在他腳邊。
就那麼站立了一會兒，表情才稍稍緩和起來，於是他邁著步子朝我這邊走來。那個過程裡，我的手就撐在椅面上晃，心跳卻是已經早早就墜了下去的速度。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卻冷冽得如同一個王者，哪怕別人注視著他，他也沒有任何反應，眸子裡空無一物。他身上的白色襯衫被風鼓起，吹拂的面料像一隻在藍天下振翅的白鴿。最後，他目不斜視的路過我，越走越遠。
隨著他的遠離，我將身子一點一點後仰，直到背脊重重的撞在椅背上，頭頂的陽光灼瞎了我的眼睛，叫我有片刻失明。可是心裡那個迷茫的小人卻忽然找到了方向，黑暗的世界裡裂進了一絲光亮，因而她堅定的，追起了那束光。
夢境到了這兒就結束了，像是電影結尾時的落幕，轉進了黑場。我平靜的睜開眼睛，差點要以為自己不是做了個夢，而是穿回到了那個時刻。心臟還在猛烈的跳動，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我偏頭看向一旁的手機，手指摁了摁，上面的通話計時還在一秒一秒的跳動，離十二點還有三十多分鐘。
我將手機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安靜的室內什麼聲響也聽不見，手機微弱的光亮隨著呼吸的起伏忽高忽低，突然的，那頭響起一聲很輕的咳嗽。似乎對面的人正死死用手捂著，以至於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因為怕發出聲響所以沒翻身，我知道歸陸是怕吵醒我，因此他的這份好心，就讓它保持到最後吧。
手機的光漸漸暗了下去，在無邊的黑暗裡我慢慢彎起嘴角，心裡細微的幸福感溢位，填滿我整個胸腔。我至今不能說出開學那天的感受，當我從桌子上抬起頭來，聽見那道和我同一頻率響起的聲音而偏頭時，看見那個熟悉的臉龐，感覺心跳瞬間停止。腦子裡有無數思緒在亂撞，教室裡明明因為我的怒吼而安靜了下來，我卻覺得耳旁在嗡嗡作響。而整個過程，也不過是短短几秒鐘而已。
天知道，那些看似是我一瞬間突然而起的念頭，實際上是我在無數個輾轉反側的日日夜夜裡，思索過上千萬遍的預謀邂逅。而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為他恰好出現，我恰好心動。
我還在回想幾個月前發生的事件，胸膛上的手機裡突然傳來陣陣溫柔的叫喚，震得我胸腔發麻。歸陸隱約含著點睡意的軟糯口吻，切聲喊道，“棄棄，棄棄，棄棄你醒了嗎。”
我捏了捏拳頭，很是大聲的翻了一個身，手機順著滑落進被窩，我悶在被子裡小聲回答，“我醒啦。”
“還有七分鐘就一七年了。”他淡淡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強烈的懷念和不捨。
我默默起身開啟房間的燈，隨著“啪嗒”一聲脆響，整個漆黑的房間瞬如白晝，讓我不適的眯起了眼睛。我慢吞吞的爬回了床上，拿起手機看見歸陸那邊一團黑，並沒出聲叫他開燈什麼的，只是問，“小王八，你是不是捨不得一六年啊。”
那頭忽的傳來兮兮索索的聲響，片刻後也亮了起來，少年的眉眼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溫順，他靠坐在床邊，低垂著眼，長長的鴉羽在光下輕顫，細碎的影子也跟著搖晃不停。他的聲音那麼輕那麼輕，好像是獨自在回憶的長河裡沉溺，他說，“捨不得啊，和你在一起的時間總是格外快，所以每分每秒都捨不得。”
“可是我期待一七年，因為我更想和你一起走到未來。”我將手指輕輕放在螢幕上，細細描摹著那人好看的眉眼，思念也不知道能不能透過無聲的電流，直達少年的心間。就在這個時刻，他突然抬眼看我，我的手來不及收回就撞入了他眸裡，他在笑，笑容很淺，看起來卻很滿足。他說，“要走也是慢慢的走啊。”
是和那個歌詞裡“慢慢變老”一樣的意思嗎，我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我開始和他細數著過往的那些時刻，“你現在說話可真的是越來越好聽啦，你都不知道以前你有多惡劣。”
他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輕鬆的反問，“是嗎？”
“是啊是啊。”我翻向另一邊，嘴上忍不住嘰嘰喳喳的抱怨，“你還記得剛開學那個月嗎，有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然後我沒帶傘嘛，就淋得像個落湯雞一樣。回到教室裡不是要從你身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嘛，然後不小心就把水弄你身上了，你當時就發了好大的火，說我是個噴壺。”
“嗯？”對面的歸陸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最後低低笑了出來，緩慢的搖著頭表示，“沒印象了。”
“操。”我小聲的罵了一句，接著數落他，“你當時還說我好醜，而且後來你拿著衛生紙在背上擦的時候，都沒想過要分我一張紙什麼的，我找你要你不給就算了，還說我活該。”
“不記得了，現在想想的話，你當時炸毛的樣子一定很可愛吧。”
狗男人！現在居然來說好話了，爺我吃這一套嗎？嘖，別說，我還他媽真就吃這一套了，我好沒用哈哈哈。突然外面一陣歡呼，似乎是整座城市都在沸騰，接著耳邊傳來歸陸溫柔的聲音，“新年快樂，起床氣。”
我已經放飛到毫不害羞的在螢幕上直接“啵”了一下，然後大聲的對著螢幕叫喊，“新年快樂啊，小王八，今年我也會好好愛你。”
“我愛你，每時每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