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世久生受了母親的一巴掌。

再抬頭時,對上的便是母親一雙含淚的眼。

她捏著帕子的手指點著他的鼻子,聲音氣的發顫:“你竟為了她忤逆我!”

陸世久離垂下頭受著她的指責,沒再說話,這便是他自小到大最大的反抗。

母親被氣的急了,但她依舊自持身份,不願在兒子面前顯露猙獰面孔,她只是冷笑一聲:“好,你年歲大了,娘做不得你的主!”

她甩袖離去,他第二任趕考之時也未曾來送他。

考時他心中一直思量此事,下筆之時,腦中一片凌亂,甚至走路都有些渾渾噩噩,還險些撞到了人。

從考後到放榜之時,母親一直沒給他什麼好臉色,直到得了結果,落第未中,母親更是笑他分不清輕重,狠責罵了他一通。

一面是為父平反的前路,一面是鄉試落第,讓他好似落於低谷之中,再難翻身。

也就在這時,憶娘來到了他身邊。

她小心翼翼,生怕觸及到他的傷心事,但她言語之中的意思未變、情意未變,還想嫁他。

許是沉悶複雜的心有了宣洩的方向,也許是他落第後從前那些仰望他、沾不得他的人,個個都想將他踩在腳下,等著看他的笑話,叫他迫不及待想尋出一個反擊的辦法。

種種因由之下,他決定了下來要娶憶娘。

母親好似徹底放棄了他一般,又許是覺得自己的兒子自己瞭解,總有一日他會後悔,反正最後並沒有阻止他。

而他兩手空空上門提親,得了岳父的白眼,卻是在憶孃的已死相逼之下,嫁了過來。

至於他給憶孃的聘禮,也只有家中的兩卷老布。

與其說是他娶她嫁,倒是與無媒苟合沒什麼區別。

沒有擺酒席,也沒有花轎迎娶,只是憶娘帶著她身邊的丫鬟提這些行李就搬了過來,連當夜點的一對龍鳳燭都是憶娘帶過來的。

他心中愧疚難當,但憶娘卻說:“其實我爹爹是同意的,只是他擔心我家的身份會擾了你前程,他一直很看好你,覺得你日後會發達,他讓我同你說,這次不中也沒關係,下次定然能成,若是你日後做的大官,不認我家也沒要緊,只要認我這個妻子就行。”

情動之下,他許下了一生一世的諾言,成了夫妻之禮。

再到後來他受邀入安州,準備再次參鄉試,憶娘留在家中說等他歸來,這是他心中已有的把握,因家中和順不再爭吵。

雖則母親仍舊看不上憶娘,但憶娘脾氣好也沒有商家小姐的嬌氣,將母親伺候的妥善,叫母親連想挑錯處都挑不出來,也因為憶孃的退讓才讓他能安心讀書。

可如今,那些短暫恩愛過的日子都已成了前塵,他如今要成上門女婿,而憶娘卻在這個時候有了身子。

這實在棘手。

一邊是真心愛護的妻子,另一邊是能拉他一把的岳家,實在難選。

陸世久糾結之下,最後向母親求助。

而母親正等著他低頭認錯,她是早就料到了今天這一幕,但卻沒有料到打發了一個商戶女,卻要再招來一個太守女。

母親神色不變,撥弄茶湯的手依舊很穩:“女子是最好處理的,只要你點頭,娘幫你處置了她。”

他其實想問母親想要如何做,可他卻怕聽到答案。

他怕知道了結果後自己不敢再繼續,更怕就此放棄,反倒是得罪了杜太守。

所以他決定揣著明白裝糊塗,對母親磕了個頭:“多謝母親。”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自私涼薄,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而什麼東西會是他的絆腳石。

這種心底隱匿著的情緒,他只敢在母親面前表現出來。

母親才是與他站在同一方的人,她知道他的狹隘與冷漠,甘願為他收拾衝動之後的爛攤子。

再後來,他從來沒有再回到過那個他待了十年的地方,更再不提憶娘,就當那些事從來沒發生過。

他自欺欺人,可是午夜夢迴間,卻難逃鬼怪侵擾。

他一路入京、金榜題名,得皇子賞識,以從從龍之功最後居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生在泥裡之時,心裡只想著往上爬,出於安樂之後卻是忍不住回看從前。

他再次想起了憶娘,可他卻不會責怪自己,他將所有的錯都推在杜婉琴身上,若不是她看中了自己,又怎會逼得他不認妻兒?

他恨她。

他利用她,薄待她,他自認為半點錯都沒有。

入京之後,張家用著從前的婚事尋上他,他在母親的勸說下暗地裡與張氏有的私交。

除了憶娘以外,其他的女人都無所謂,不過是靠著這些情愛的手段暫時擰在一起罷了,他的心不會為除憶娘以外的人有半分停留。

再次得到憶孃的訊息時,杜婉琴已經死了,張氏成了他的正妻,從前憶娘身邊的那個丫鬟不知怎得被人牙子帶了進來。

正巧那日張氏挑選丫頭,他未曾離府,一眼便認出了她——南鏡。

他主動開口將南鏡留了下來。

他心中思緒翻湧,卻不敢表露出來半分,他只能忍耐著,直到夜裡將南鏡偷偷喚到書房中,詢問憶娘如今如何。

可南鏡卻是閉了閉眼:“老爺迎娶杜夫人的時候,其實姑娘去看你了。”

“姑娘說,老爺身穿喜服,身騎高馬,十分俊俏,同她腦海之中的一模一樣,只可惜穿鳳冠霞帔的並不是她。”

“姑娘原本是恨你的,他以為你移情,去尋了杜家姑娘魚死網破,只可惜直到你們成親後,她才有機會見到杜姑娘。”

“可那時什麼都晚了,杜家不能丟這個人,她安頓了姑娘,本想著等你回來與你說清楚,再商議和離,可你卻中了舉人,只能作罷。”

“杜姑娘許諾了我家姑娘,若日後有事,直接尋來,杜府會全力相幫,後來我家姥爺被人誣告,險些丟了命,還是杜姑娘從中幫忙才撿回來一條命,可是我家姑娘還是出了事,喝落胎藥時傷了身子,嚥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