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門就擺在那裡,但是沒有人敢稍越雷池一步,因為誰都不明白,進入那扇門之後,到底遭遇什麼?是上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
“我第一個進去。”陳思思站出來。
“我第二個。”小美跟在後面。
其他人面面相覷,能夠跟他們站在一起的,只有魔術師和宇航員。
“我們進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樣一種世界?既然能進去就能回來。”魔術師說。
其他人猶豫,到了這裡,竟然打消了原先的念頭,或許在過去的夢中,他們夜以繼日地想著,開啟轉盤,進入世外桃源,但是面對茫茫未知,每個人的勇氣都在迅速消失,根本不敢面對危險。
葉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每個人的夢,也感覺到,孫耀和年輕人臉上那種野心畢露但又萎縮不前的可恥表情。
他希望陳思思也能停下腳步,不要到那扇門裡去。
“我們走吧,那裡就是我們的歸宿。”陳思思大聲號召,筆直向前,穿過了那扇門。
葉平的心猛地沉下去,即使在夢中,他也覺得自己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那段感情。
小美跟著第二個穿過了那道門,從此消失不見,接下來是宇航員和魔術師,相繼進入了那扇門。
剩下的八個人,一番推辭猶豫之後,也消失在門後面。
十二個人的夢就此結束了,因為他們都進入了世外桃源了,了卻了自己思想深處最心心念唸的一個謎,不管答案如何,他們都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再也沒有遺憾。
現在已經輪到葉平了,他可以選擇跟隨他們進入世外桃源,也可以選擇到此為止,不再去想這件事。
當他走進隧道,站在轉盤旁邊,凝視著那扇門的時候發現,裡面的確不只是鳥語花香,反而煙霧繚繞,似乎帶著不祥之兆。
“難道世外桃源發生了什麼變故?”他大步往前走,穿過了那道門。
外面並非鳥語花香的世界,跟陳思思描述的完全不同。他快步向前跑,竟然發現自己再次站在了斷崖頂上,當他向下俯瞰,大地上到處燃著戰火,彷彿一個劫後餘生的世界。這裡根本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另一個戰場。也就是說,每個人夢裡看到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時過境遷,或許原先充滿著美好和諧的氣氛,只不過都已經變成了夢中之夢。
那十二個人,本來已經沿著一條羊腸小道下了斷崖,結果看到前面的情景,全都止步不前,進退兩難。
葉平追上去,握住了小美的手。
“葉醫生,為什麼這裡會變成這樣?我們夢中夢到的,絕對不是這樣一個世界,否則的話,又怎麼可能念念不忘,每天都想著來到這裡?”小美問。
葉平無法解釋,只能面對眼前滿目瘡痍的大地,雖然看不見橫七豎八的屍體,但是他能想到,一場大戰剛剛結束,危險並未遠離。
“一定是我們的夢出了哪一種問題,我們先回去,再次回來,也許就不是這樣了。”魔術師說。
孫耀叫起來:“這樣的世界不也挺好嗎?亂世出梟雄,在這個世界裡,我們並不一定是絕對的弱者,也有可能,我們掌握了最先進的生產力和邏輯關係,就能戰勝一切落後的民族,成為新的霸主。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如果我們能在這裡紮下根來,假以時日肯定是一條好漢。”
他是野心家,而且跟金萬年已經達成了協議,只要能夠紮根,金萬年以後一定源源不斷地向他提供各種裝備,讓他領先於其他人,最終牢牢坐上霸主的地位。
“沒錯,事在人為,即使赤手空拳,我們也要在這裡站得住腳,開闢一個新的世界。”年輕人說。
她和孫耀倒是一拍即合,但是能不能成功,還在模稜兩可之中。
“我們回去吧,小美。”葉平低聲說。
小美搖搖頭:“在那個世界裡我已經毫無留戀了,不如在這裡重新開始,不認識任何人,也沒有任何牽掛,一個人好好活著,直到讓自己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
“這是一次失敗的實驗,我們回去,再慢慢商量,我答應你,一定給你一個美好的世界,無論在這裡,還是在原先那裡,甚至是在我們那座城市裡,你不要擔心,你還是個孩子,只需要安心的在學校裡上課就足夠了,外面的世界,我們會為你搭建完整。”葉平說。
雖然小美不是他的孩子,跟他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是,看到小美這樣痛苦,他還是覺得成年人對她實在虧欠太多。
“我永遠都不想回去,即使生活在夢裡,也好過現實,葉醫生,你知道從小到大,我有多少次想到過要自殺,多少次想要離家出走,多少次想要跟那些壞孩子一樣,開始墮落。但是我沒有,就是因為我知道,心目中有世外桃源,就一定能夠找到那個地方去,重新開始美好生活,現在我來了,這就是我要的歸宿。”小美昂然說。
陳思思回過頭來,眼神慌亂,表情迷惑:“葉醫生,請你幫我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每個人的夢都非常完美,十二個人放在一起,卻會變成這個樣子,你是心理學醫生,一定能夠給出答案,對不對?”
葉平搖搖頭:“我跟你們一樣,看不透這個夢,現在我給出的建議是,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以後再說。”
他很自責,把大家送到這樣一個夢裡來,所有關於世外桃源的想法全都破滅,情緒陷入最深的低谷,尤其是愧對小美,讓一個年輕的孩子承受著只有成年人才有的悲傷,簡直是對於下一代的荼毒,罪莫大焉。
“你是心理學醫生,你懂得比我們多,請告訴我們。難道我們做過的所有關於世外桃源的夢都是一場空嗎?那個地方既不存在於現實,又不存在於夢中,到底怎麼回事?”宇航員問。
葉平知道,過去轉盤阻擋了他們進入世外桃源的路,現在轉盤開啟,他們可以毫無阻礙的進來,只不過夢已經變了模樣。
他們無法改變現實世界,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夢,更無法改變世外桃源的模樣,相比於大自然,人只能不斷地去適應,而不能要求大自然適應自己,這就是人類生活的自然規律,誰都不能違背。
這是一個夢,是所有人盼望已久的世外桃源的夢,但是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夢並沒有給他們帶來超越現實的機會,恰恰相反,這個夢,比現實更殘酷,更黑暗,更混亂,更野蠻,完全打碎了他們對於世外桃源的幻想。
正如很多哲人說過的,世界上根本沒有世外桃源,那個桃源,只在人的心裡,如果想要依靠桃源來完成美好的人生,那麼得到的只有最大的失望,現在所有人面對的,正是這樣一種困境——希望完全破滅了。
他們本來期望穿過那扇門之後,就能自由翱翔,獲得新生,但是,一切都不存在,證明他們的夢想只是白日夢,空幻想,最終毫無意義。
連葉平都感覺,現實給人的打擊太大了,自己都無法承受,更何況是這十二個人。
“這樣的夢就到這裡停止吧。”他在心裡默默地告訴自己。
作為解夢師,遭遇現在的困境,他真的愧對這十二個人。
極目遠眺,這裡的一切都籠罩在無邊戰火之中,硝煙正在熄滅,但是遠處旌旗招展,似乎預示著,更狂野的一次殺戮正在逼近。
“我們回去吧。”葉平振臂高呼,要帶十二個人回去。
“繼續向前,不再回頭,我們不能死心,這只不過是眼前的幻想,只要突破了幻想就能到達夢中的桃源。我們只不過是在夢中,無論好壞,都可以向前探索,反正醒來後,也是一場空。”魔術師說。
因為職業關係,他把世間一切都看成一場徹頭徹尾的魔術,根本沒有真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他才可以任意妄為,衝在前面。
最可怕的事情就在那一瞬間發生了,魔術師突然失足跌下了山崖,墜入即將熄滅的大火之中,被灰燼包裹著,大聲慘叫著,然後活活燒死,上演了一出人間慘劇。
剩餘的十一個人發生了混亂,幸好葉平飛躍下去,一手抓住小美,一手抓住陳思思,貼著石壁牢牢站住。
其餘的人,在小路上狂奔起來,一個接一個墜下山崖。
“這裡不是桃源,而是噩夢。”陳思思說。
“即使是噩夢。也是我們追求的。”小美說。
“我們回去。”陳思思搖頭,終於醒悟過來。
“小美,我們回去吧。”葉平低頭看著那少女。
小美搖頭:“葉醫生,就算這是噩夢,也是我一直追求的,心中盼望的,讓我留下來,與這個噩夢存在,也許它就是我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不管善惡對錯,都是我選擇的,我毫無怨言。”
從小美的眼中,葉平感受到了,她正在堅強倔強地成長,敢於向現實和噩夢發起挑戰,這樣的新一代,既讓他感到欣慰喜悅,又讓他感到由衷的害怕,因為他不知道,年輕人在全新的環境裡面,到底會如何發展?對這個社會有害還是有益?
“我們回去,一切還可以重新開始。”葉平緊緊地握住了小美的手。
“我們呢?是否可以重新開始?”陳思思問。
如果這句話放在以前,葉平肯定毫無猶豫地點頭,答應陳思思的請求,兩個人重新開始,把納蘭放在一邊。但是現在,時機已經過去,他的心裡已經產生了對陳思思的排斥,所以只是微笑著搖頭:“先回去,結束這個噩夢再說。”
一場偉大的解夢之旅,就這樣平淡無奇地結束了,所有人都感到失望,而且無可奈何,因為這就是現實,即使每個人在夢中把世外桃源想象得天花亂墜,五彩繽紛,但是不能到達那個地方,證明他們想的完全錯誤,那個夢毫無價值。
金萬年並不甘心這樣的失敗,把自己鎖在大廈的頂樓閉門不出。
所有的工作處於停滯狀態,金萬年的實力遠遠超過浪子的想象,所以他的人只能隱藏在城中,按兵不動。
所有人當中,只有小美依舊堅持著自己的夢想,認為世外桃源一直存在,不可能只是一場噩夢。
她反覆告訴葉平:“一定是有人破壞了那場夢,導致所有人誤入歧途,進入了一個錯誤的地方,甚至選擇的時間點也根本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葉平帶著她深入地下參觀那座大山,在那裡,小美長久地沉思,彷彿這座山給了她無限的靈感和啟迪。
“讓我見見金萬年先生。”最終,她終於提出了這樣的請求。
葉平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去請教金太太。
後者欣喜若狂,因為這就是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只要小美承認金萬年的存在,那麼兩個人的一生就改變了。
她激動地大喊大叫,渾身顫抖:“我日夜盼望的就是這麼一天,從前做過很多夢,都夢見小美真正接受了金萬年,承認這個事實,現在我馬上帶她去見金萬年,一分鐘也不要耽擱了。”
葉平帶著兩個人上了大廈的頂樓,由金萬年的弟子進去通報,然後四個人在一間豪華的大廳裡相見。
“我相信世外桃源的存在,這個念頭,從來就沒有消失過,所以,只要給我時間,我們可以繼續嘗試,最終一定能夠找到想去的地方,更何況,地底下那座山已經完全發掘出來。這個地區所有的秘密都被髮掘出來,所以每個人都不能氣餒,而是要繼續努力。”小美說。
經過那場夢,她的身上表現出了跟年齡絕不相稱的成熟,並且一直充滿信心,成為所有人學習的榜樣。
對於她的表現,金萬年相當滿意,並且對金太太獨立撫養小美表達了深深的歉意,表示一定要補償她們,讓她們過上最好的生活。
在葉平看來,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事情到此為止,應該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了。
“你願意跟我一起,藉助於記憶神殿的理論,找到真正的夢中世界嗎?”金萬年向小美伸出了手。
小美用力點頭:“我當然願意,為了開拓夢的世界而努力,只要是真正智慧的知識,我都願意接受。”
看到這一幕,金太太感動得熱淚盈眶,向著葉平深深鞠躬:“葉醫生,真地感謝你,拯救了小美,也拯救了所有人的一生。”
葉平知道,如果能完成這件事,即使所有人的夢破碎,總算也保住了小美的未來,關於世外桃源,的確值得所有人歌頌。
他站起來,向金萬年伸手:“金先生,恭喜你,終於團圓了。”
兩個人握手,金萬年的眼中似乎也有淚光閃動。
葉平走出去,把這裡留給剛剛團聚的一家三口人。
大廈外遍地陽光,納蘭站在陽光裡,微笑著等待葉平的出現。
臺階上還站著一個人,正是陳思思。兩個人所處的位置,陳思思在高處,納蘭在低處,似乎表明了,她們在葉平心中的位置也是如此。
葉平走出去,站在臺階上,陳思思快步迎上來撲進葉平的懷抱。
納蘭臉上的笑容不變,跟陽光融為一體,充滿了勃勃生氣。
“已經結束了,陳小姐,既然你心中的世外桃源已經找到,我們的治療也就告一段落了,現在我相信,你也從金萬年先生的記憶神殿理論中醒來,應該回去,回到自己的舞臺上,那裡的觀眾需要你,只有在那裡,你才能找到自己的世外桃源。”葉平冷靜地說。
夢醒了,每一個人都應該找到自己的歸宿,陳思思也不例外。
“難道我們不能重新開始嗎?你等了我那麼多年,我也可以同樣補償你,等你那麼多年,我的巡迴演出即將開始,能否邀請你作為我的特別心理醫生,陪我走遍全世界四十二個城市?”陳思思問。
葉平搖搖頭:“那不是我奮鬥的方向,我是心理醫生,也是解夢師,世界上還有很多人需要我的幫助,我的桃源不在你說的那四十二個城市,而是在我的診所裡。”葉平說。
他已經厭倦了等待,也不再把自己生活的希望寄託在陳思思身上,就彷彿所有人把希望寄託在世外桃源上一樣。
陳思思失望地後退,離開了葉平的懷抱。
葉平走下臺階,握住了納蘭的雙手。
“一切陰霾都過去了,未來就像這陽光下的世界一樣美好。”納蘭說。
“他們的夢醒了,我的夢也醒了,終於知道自己真心愛著的是誰。”葉平說。
納蘭笑了:“我已經告訴浪子,即將離開這個地區,跟你一起到那個城市去,做你的助手,一起為所有沉迷於夢中的人們解除痛苦,既然戰爭已經結束,那麼每個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就是最重要的事。我不願接受女大公的安排,承擔整個地區的責任,現在有了浪子,我也就放下這塊包袱,可以自由單飛了。”納蘭說。
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未來和正確的方向,這才是最美的結局。
三日之內,除了小美之外,其餘十一個人全都離開,回到各自應該去的地方,重新開始嶄新的生活,夢碎了,但是生活還要繼續,因為他們都有各自存在的舞臺。
光明神殿消失了,那座地下之山經過重新修葺,即將變成本地區另一個地標景點,供全球各地的人,旅遊參觀。
表面看來,一場腥風血雨,在葉平的極力化解之下,化為祥和的春雨,在無聲無息中滋潤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真正的大混亂髮生在一週之後的晚上,金萬年居住的那座大廈頂上,突然垂下了一條,超過二十米的巨大白布,上面寫滿了各種符號。
大廈的工作人員立刻調整了花壇裡的射燈,對準布條,並且趕來報告了葉平、納蘭和浪子。
三個人趕到大廈外面,仰面觀看布條。
上面不但有符號,而且有彎彎曲曲的線條,彷彿玄學上的符籙一樣,普通人根本看不懂。
“這就是金萬年和小美閉關之後研究出的新思想。”葉平讀懂了布條上寫的所有文字。
他看到,金萬年在自己的研究基礎上,又做出了新的闡述,對於隧道和轉盤給出了合理的解釋,用轉盤來開啟通往世外桃源的門,本身已經有了無限的變化和選擇,就好像密碼箱上的齒輪一樣,每一個刻度都代表著不同的意義。
“他們都沒有放棄,真的是遺傳的力量,我希望小美能夠在金萬年的啟發下,把所有智慧用到正確的地方。”納蘭說。
浪子搖搖頭:“既然這是遺傳的力量,那麼小美不但繼承了金萬年的智慧,更會繼承他骨子裡瘋狂的東西,並且發揚記憶神殿的理論,把這一理論推上統治全人類思想的高峰,那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很快,另外十一根布條也垂下來,一根比一根更復雜,上面的文字,既有各國語言,也有各種門派的神秘符號,甚至夾雜著百年以來人類從太空中接收到的複雜電波符號。
這一次,三個人都沉默了,因為他們正在努力地集中思想,讀懂上面這些文字代表的真正意義。
“宇宙變化是能夠窮盡的。”這是讓葉平感到最恐懼的一句話。
也就是說,金萬年在小美的幫助下,野心繼續膨脹,竟然敢於說出窮盡宇宙變化之間這句話,目光已經瞄準了宇宙天體。他企圖用自己的記憶神殿,把宇宙裝在裡面,一旦能夠推斷所有的變化之後,他就會變成宇宙的主人。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野心家應該就是他了。
在另外一些布條上,金萬年書寫了類似於《諸世紀》一樣的預言,把未來百年之內,所有的世界變化,全都羅列上去。
太遙遠的事情,葉平無法預料,但是未來十年那些明顯的地區變化趨勢,卻能夠看見的,金萬年的預料,跟很多預言家評估的基本一致。
“金萬年果然是是無所不能的。”浪子深深感嘆。
“這不過是紙上談兵。”納蘭說。
“但是他說的,跟未來幾乎一模一樣,並且能夠與《諸世紀》的大預言互相印證。”浪子說。
“他或許不會預言到自己的失誤死亡。”納蘭又說。
“這種情況下,他已經成為全世界的瑰寶,必將受到所有人的追捧,成為人類絕無僅有的少數精神領袖之一,還有誰敢刺殺他?”浪子問。
納蘭搖搖頭:“世事難料,誰又能說得清楚呢?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