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談話的內容傳遞給其他十一個人之後,每個人的反響都不同。
陳思思說,世外桃源絕對不是那個樣子,我認為他一定是去錯了地方,或者說這個夢,跟我們做的完全不一樣。
只有葉平知道,每個人的夢,都會發生不同程度的偏移,所以,解夢師能夠做到,對他們進行適度的修正。
如果這件事交給機器來做,機器就會照單全收,把畫家說的每一句話都輸入進去,最後,讓結果偏差得一去千里。
第二天的時候,宇航員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做夢的能力。
原先進入大雪山之後,他能找到隧道,找到轉盤,現在那座山消失在他的記憶裡,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在山中,隧道就在旁邊,但是卻看不見轉盤,彷彿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之中。
“這是從前沒有遇到過的,我一直覺得,那個夢清晰無比,睜眼閉眼都在眼前。”宇航員說。
葉平反思,在這種特殊環境下,每個人的思想都受到了干擾,而且有些人表現得特別強烈,只不過為了研究方便,只能採取這樣的佈局。
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就是小美,除了做夢睡覺,她一直都在溫習課本,準備將來的考試。
看到她,葉平就覺得,新一代年輕人有了希望,每個人都渴求知識,雖然厭倦了現在的考試製度,但是,如飢似渴地從外面的世界汲取知識的營養,為將來的成長做準備。
“如果她真的是金萬年的女兒,將來一定前途無量。”葉平每一次都這樣想。
第三天,陳思思的夢境也出了問題,因為她發現,大雪山已經沒有雪,變成了一座光禿禿的石山,隧道里也不再寒冷,溫度如常。
唯一讓她欣慰的是,轉盤還在,掌印也在。當她後背貼著石壁的時候,也能感受到世外桃源的存在。
“地球變暖引發了環境惡化,世外桃源會不會也會這樣?葉醫生,如果你有好辦法,就趕緊拿出來,讓我們這些人合力,開啟那扇門,否則的話,夜長夢多,又會引起其它變化。”陳思思說。
每一個人都在擔心未來,但卻無計可施,因為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根本沒有辦法提高效率,加快速度。
第四天,大家的情緒漸漸安定下來,夢境也不再詭異變幻,逐漸跟從前保持一致。
葉平知道,事情正在向著好的方向轉變。
自己只要進入了每一個人的夢,就能看到真相,按他的理解,十二個人夢的焦點也就是十二個夢的最大公倍數。當所有人被最大公倍數包含的時候,那就是夢境的焦點,讓他們從那裡進入,就能夠一起來到轉盤,把十二隻手放進掌印裡,開啟那扇門。
這件事說起來很容易,但是,每一步都必須走的,小心謹慎,戰戰兢兢,否則的話,一個環節出現錯誤,整個實驗都會失敗。
金萬年始終關注著葉平的行動,在他下樓吃飯的時候,主動騰出時間,跟他一起共進晚餐。
“我知道,實驗進展緩慢,但你不要著急,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當務之急,就是讓每一個人保持情緒的穩定,做同樣的夢,走同樣的路。”金萬年說。
“我有信心,讓這十二個人的夢,最後凝結在一起,開啟突破口,走到一起來,形成同一個夢。”葉平說。
“那我祝你成功。”金萬年舉杯,以茶代酒。
葉平很清楚,在不同的進度階段,自己應該做什麼,就像現在,他一直沒有去接觸每一個人,而是靜觀其變,讓每一個人適應新環境。
用餐間隙,葉平接到了納蘭傳來的紙條:“多加小心,尤其是接觸陳思思的時候,小心陷阱,金萬年是在利用你,最後一定會過河拆橋。”
兩個人始終能夠想到一塊,葉平一邊進行研究,一邊高度警覺,提防金萬年。沒有人甘心情願讓別人拿走自己的勞動成果,而金萬年利用他,就是要將最後的結果據為己有。
現在,外面的一切都在金萬年的控制之中,內部的一切卻是葉平說了算,無論十二天之內,他能不能拿到金萬年想要的結果,都得全力以赴地進行,為以後的研究者打好基礎。
第八天,他謹慎地進入了畫家的夢,跟著畫家一起,進入大雪山裡面的隧道,一直到了轉盤那裡。
“這是第一次,我跟另外一個人出現在這裡,感覺非常奇怪,但是我知道,必須有十二個人一起進來才能解決問題,所以我很盼望著,你能大顯身手解決這個難題。”畫家告訴葉平。
“你是不是覺得世外桃源就在隧道盡頭,也就是你畫的那扇門後面的某一條通道通向的地方?”葉平問。
畫家走向石壁,伸出手指,在上面勾勒著。
“那扇門就在這裡緩緩旋轉著,就像我們進入夜總會時候的旋轉門一樣,那扇門背後藏著六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不過那些都不是我要的,如果門後不是世外桃源,那麼到這裡來也就沒有了意義。我甚至覺得門外就是地獄,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冒險,世間種種的傳說,都是一些野心家編出來騙人的,世上根本沒有世外桃源,過了那扇門,仍然是一個烏七八糟的世界。”畫家說。
看得出,畫家已經在無窮無盡的折磨當中喪失了信心,失去了追逐世外桃源的勇氣,所以當他看到那扇門的時候感覺到的世外桃源,也不過是另外一個現實世界,未來不會比現在更好,反而是更糟。
看到畫家的表現,葉平就知道,這件事再拖下去,所有人的情緒都會崩潰,最終無法收拾。
“還是希望你能用手中的筆,劃出未來的美好世界,人們透過你的畫,增強信心,奔向未來。”葉平說。
在畫家的夢裡,他感受到的只是無窮無盡的頹廢,所以說,這個人的作品,今後的基調是怎麼樣的也可想而知。
第十一天,葉平只關注小美,他知道,年輕人的心理應該是充滿了陽光,否則的話他們所代表的世界未來將會是一片灰暗。
讓葉平吃驚的是表面上小美非常冷靜,比其他大人表現得都更好,但是,當她展示自己的夢境的時候,卻是冷酷而嚴峻。
在小美的夢裡,溫度幾乎降到滴水成冰的程度,小美每向前走一步,都彷彿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彷彿美人魚的舞蹈一樣。
“如果這一次,還是不能開啟通往世外桃源的門,那麼,我就結束自己的生命,再也不能回到那個城市,重複以前暗無天日的生活,我一定要改變自己的處境,如果必須用死來換取,那麼,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小美在夢中自言自語。
葉平看到了小美的真實一面,在夢中小美卸下了所有的偽裝,赤裸裸地面對自己,原來,她的表面比誰都淡定,但是內心比誰都恐懼,只不過控制得很好,不讓外人看出來。
看到這一切,葉平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努力解決這個問題,讓這些人的痛苦結束在此時此刻,他沒有走進去打擾小美,只是默默地觀察,看著這個憂鬱的少女,在自己的夢裡掙扎徘徊,彷彿溺水的人尋找著那一根救命的稻草。
如果小美肯接受命運的安排,承認金萬年是他的父親,或者說,聽從金太太的教導放棄原先的生活,投入到金萬年的懷抱,那麼,她的生活將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再窮困潦倒,而是錦衣玉食,從灰姑娘變成公主,從小丑小鴨變成天鵝,可是,這不是她想要的,在她心裡,只想走到世外桃源去,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童年的窘困已經讓她的思想發生了扭曲,只有離開才能恢復正常。
葉平真地想走出去,把小美的夢境告訴金萬年,讓他知道,毀了這個小女孩的一生是多麼可恥。
最後一天,葉平看到的是陳思思的夢,正如他從前估計的,無論在夢裡還是夢外,陳思思都渴望去往世外桃源,因為她覺得,這個世界是汙穢不堪的,只有世外桃源才是純淨美麗、煥然新生的世界,她已經追尋了那麼久,並且為此付出了太大的精力,所以希望儘快結束這件事。
其實在陳思思的夢裡,她不但厭惡這個世界,而且厭惡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金萬年。
這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不管在夢裡還是夢外,她都無法展示自己真實的內心,始終帶著一層神秘的偽裝,讓別人看不清楚。她是演員,長期的職業生涯,讓她忘記了戲裡戲外的人生,任何時候都在演戲,二十四小時不停,即使在睡夢中,也會時不時披上偽裝。
看到了她的內心世界,葉平只剩下深深的失望,再也不想回頭,哪怕是陳思思給他機會,他也不想要了。在他看來,只有納蘭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有了她就不用再到別處苦苦尋覓了,更不用為了陳思思這樣的人,把納蘭拒之門外。
十二天當中,葉平已經畫出了十二個人的十二種不同的夢,然後他知道,在下一個十二天的午夜十二點,就是所有人的夢境交匯之處,在那個時間點上,他會帶領所有人,進入同一個夢,到達大雪山、隧道和轉盤,讓他們開啟世外桃源。
能夠得出這個結論,他終於鬆了口氣。也就是說,初步完成了金萬年的計劃,只等著進一步的校正,確定那個時間點的正確性。
當他走出大廈,迎接他的是手捧鮮花的納蘭。
“我知道你一定能成功的,果然如此。”納蘭微笑著撲進他的懷中。
正因為看到了陳思思的真實夢境,葉平才知道,自己和納蘭在一起,才有美好的未來,所以從現在開始,他不再刻意拒絕對方,而是從心底承認,自己心裡已經為納蘭準備好了一個公主的寶座。
金萬年把葉平的理論輸入計算機組,與收集到的資料相比對,最後承認葉平得到的最大公倍數時間完全正確。
十二天之內,金萬年的手下已經清理了地下世界,搭建了一條通道,可以深入地底。
從照片中,葉平了解到,地下果然存在一座山峰,高度約有七十米,全部都是白色花崗岩堆積而成。
山的底部有一條隧道,隧道盡頭,則是那個轉盤,現在看起來,這座山就像是十二個人夢中情景的模擬沙盤一樣。
葉平無法解釋這種現象是怎樣發生的,不知是夢在先還是山在先。
他恍惚記得自己從光明神殿裡得到了啟迪,有個聲音告訴他,世外桃源就在腳下,那些聖賢果然不打誑語,告訴葉平的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只不過他無法理解而已。
金萬年親自陪同葉平,去看那座假山,走進隧道,觀察轉盤。
在陳思思的夢裡,葉平無數次聽到對方對這個轉盤的描述,果然是分毫不差。
“物理學已經無法解釋這個問題,只能藉助於玄學和神學,給出一個合理的邏輯答案。”金萬年說。
葉平非常同意這句話,畢竟沒有人知道,光明神殿下面藏著這樣一座山,並且所有的宮殿都懸在深谷之上,相當可怕,如果發生地震的話,所有宮殿都會瞬間消失,跌入深谷。
“真是想不通,他們十二個人夢的起源究竟來自何處?我敢保證,他們也沒有想到,在地底下存著一座大山。”葉平說。
“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沒有答案的,只能接受現實,現在我們已經看到了現實,山在這裡,隧道在這裡,轉盤也在這裡,如果你能引導所有人進入同一個夢,那麼,我們一定會成功。”金萬年說。
葉平觀察那座山的周圍,空氣中似乎漂浮著白色的雪花,原來,那不是真正的雪,而是四周的地形,總有一些剝落的碎片,撲簌簌地下,像是泥土,又像是風化的岩石。
這讓他想起了,思無涯和天籟國士的棋局,他們的棋子已經風化,變成塵土,風一吹,紛紛揚揚,就像下雪一樣。
葉平感覺到,那兩位超級智者就在這裡,從未遠離。
“你在找什麼?”金萬年問。
“我覺得,那兩個人在這裡。”葉平回答。
“你說的是誰?”金萬年問。
葉平搖搖頭,他不願意金萬年這樣的人去打擾兩位超級智者。
“你先出去吧,我想在這裡靜一靜。”葉平說。
金萬年領著所有人出去,地底只剩下葉平。
他繞著那座山,仔細搜尋。最後終於發現兩個影子,對坐在大山背後,地上的棋盤依稀可見,但是,卻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葉平走過去,站在他們身邊,就像上一次在鏡子裡看見他們。
“只有打破一切,才能找到真相,上一次你打破的是鏡子,這一次你打破的是光明神殿,你做得很對,不要盲目崇拜前者,只有自己站起來才發現,世間最大的智者,就是你自己,而不是別人。從現在開始,相信自己,要走的路總是無比正確,有了這種信心,你才能走出一條讓天下百姓心服口服,願意始終跟隨的路。我祝福你永遠充滿勇氣,不向黑暗低頭,我們已經老了,願你能夠成為新一代的智者之王,讓天下人再也沒有陷入疑惑。”
葉平這一次聽不出,到底是哪個聲音在說話。但是他知道,兩位超級智者,始終關心著天下人的疾苦,並沒有因為遠離紅塵俗世而緘口不言,只有這樣的人,才稱的上是超級智者。
“我明白了,謹遵兩位大師的教誨。”葉平向影子拱手。
兩個影子一起大笑,飄然消失在虛空之中。
葉平始終無法讓別人相信,思無涯大師和天籟國事,仍然活在人間,因為地底世界裡並沒有人,只有他能看見他們的影子,其他人一無所知,無法聆聽大師的教誨。
在金萬年那裡,他一直在期待十二天以後的神奇一幕,在葉平的控制下,十二個人的夢,融為一個。
十二個人仍然住在大廈裡,被金萬年的人嚴密看守著,誰也不能跑出來。
浪子曾經來找過葉平兩次,明確告訴他,自己的人已經抵達,喬裝改扮散佈在宮殿周圍,一聲號令,他們就能直衝進來,展開一場血戰,消滅金萬年的人。
“等到我把十二個人的夢融為一體之後,你再開戰不遲。”葉平說。
“你真的相信,他們在夢中能夠開啟世外桃源?”浪子仍然對這個問題保持懷疑。
“現在我們做的是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具體情形怎樣?你現在問我,我也無法回答。”葉平說。
“那只是一個夢,他們做他們的夢,在現實中我必須搶佔先機,消滅金萬年。”浪子說。
“既來之則安之,讓你的人繼續潛伏下去,到了合適的時機,才可以發出號令,讓他們衝進來。”葉平斬釘截鐵地說。
他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破解出來的最大公倍數時間點失效,或許這是唯一一次能夠融合十二個人的夢,完成他們的夢想的一個機會。他早就說過,自己不是為了金萬年,而是為了心中的理想,或者是為了那十二個人,辛辛苦苦做過的十二種夢。
那一天終於到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看著葉平登上了天台。
他的手裡拿著一個夾子,裡面是一張夢境融合地圖,也就是說,他可以利用自己超強的催眠術,讓十二個人的夢按照自己的細緻安排徹底發生,然後,在大廈裡突然拉響警報,讓十二個人從夢中驚醒。
這正是他的設計最奇特之處,本來催眠術的核心思想就是,讓病人入睡,而葉平卻反其道而行之,讓病人從睡夢中驚醒在這裡。
他就用到了清醒和入睡之間那一片廣袤的灰色地帶,當十二個人醒來,但是又沒有完全清醒之時,思想意識就處在荒漠地帶。他安排金萬年,在荒漠地帶裡使用記憶神殿理論,在那裡創造了一座巍巍雪山,裡面是隧道和轉盤,所有人都會到那裡去,在一個假的夢境裡,一座假的雪山上,一條假的隧道里,看到一個假的轉盤,當他們把手伸進掌印裡,奇蹟就會發生。
葉平相信,這個夢無論放在西南地區,還是全球任何地區,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所有人相信他的安排,不管是金萬年還是浪子,對這一次的行動給予了莫大的希望。
十二個人一起入睡,各自展開了世外桃源的夢。
大約在一小時後,大廈的火警猛然響起,淒厲的警報聲打碎了寧靜的夜晚。
十二個人幾乎同時醒來,這是因為他們房間的床下,都安了振動警報系統,即使是在熟睡當中,也會立刻被震醒。
他們一起跑出了房間,站在走廊裡。
大廈的服務員立刻跑出來,向他們解釋,是有人誤碰了火警,請他們回去睡。
十二個人悻悻然回去,躺在床上,也就是在這個一起一躺的過程中間,葉平已經找到了機會,把十二個人送入荒野之中,看到了金萬年建造的那個記憶神殿。
當他們走進去,一個接一個結伴而行,共同走到轉盤旁邊,然後十二隻手按下去。
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奇蹟,在葉平的安排下,一切都變得井井有條,從不可能變為可能。
轉盤啟動,當他們收回自己的手的時候,轉盤越轉越快,對面的石壁上,突然出現了裂縫,然後一扇旋轉門出現了,跟畫家描述的完全一樣。
“那裡就是通往世外桃源的門。”有人叫起來。
畫家沮喪地搖頭:“你們不要痴心妄想了,過了那道門,情況只會比這裡更糟。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是跟我回去,過原來的生活。”
“不要聽他的,那扇門開啟,我們就衝出去。”陳思思說。
她渴望世外桃源已經很久了,現在有機會進去豈能白白錯過?
小美也跟著回應:“我也去,既然已經到了這裡,就應該鼓足勇氣前進,而不是畏首畏尾,錯過機會。”
她的年齡最小,說話卻最有力,而且毫無私心雜念,更沒有紅塵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