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爐外接管子蒸米飯的方式有個缺點,就是蒸飯時旁邊不能離人。

不僅需要按量加水,過程中還需要隨時對火候和水量進行微調。

王福林是僅次於唐根生的廚子,蒸米飯也有五六回,絕對是熟練工。

把米飯蒸成上邊夾生,下面熟爛的程度,還是頭一次。

就這水準,估計連李苗苗都不如。

人家只是個餐車售賣員,廚藝幾近於零。

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

外面又傳來了新動靜。

有人把列車長給喊了過來。

這要不是王福林故意挑事兒,唐根生敢把不鏽鋼鍋臺嚼碎吞肚子裡。

列車長姓韓,一名老革命同志。

雖然個頭不高,但眼神銳利,帶來的氣壓很強。

“領導,你進來看吧。”

唐根生站在後廚門口,側身讓開。

列車長下意識往廚房內走。

王福林想要開口說話,被唐根生瞪了一眼。

眾人互相看看,王福林右邊挨著的廚師劉學軍輕咳兩聲,走到對面卡座坐下。

王福林左邊是個看著挺機靈的小夥子,才分到這列車不到半個月的學徒工孫雪峰,對事態實時訊號還沒來得及更新。

餐車外面氣氛卻無形中舒緩了些。

眾人心中都明白,這次事件的背鍋者,就在即將上任的餐車組年輕的準組長唐根生和一直以組長自居的老大哥廚師王福林之間產生。

看樣子,大機率王福林搬石頭砸自己腳了。

廚房內的聲音徐徐傳出,整個餐車都清晰可聞。

“領導您瞧,這大米上面夾生,只有中間一點熟的恰到好處,下面這些……熟的太過,都不成型了。”

“搞成這個樣子,你打算怎麼辦?”

“領導,是我用人疏忽,沒想到王福林同志蒸米飯的技術不過關,我檢討。不過您放心,這件事還能處理,保證讓餐客滿意……”

接下來,就是列車長跟準餐車組組長交頭接耳的時間。

外面眾人豎著耳朵,心裡跟貓抓似的很是難耐。

蒸米飯事件塵埃落地。

看似唐根生主動往自己身上攬責,實際該計較的內容一點都沒少。

含殺量足足的。

王福林整張臉陰沉的可怕。

這回孫雪峰終於重新整理了資訊資料,藉著‘偷聽’的架勢,從王廚師身邊挪到了吧檯前。

最年長的廚師老大哥王福林被孤立了。

餐車組最年輕的廚師,即將走馬上任的唐根生組長甚至都沒跟他正面交鋒。

對方擺明車馬想要戰上一場,來個明爭暗鬥的競爭。

結果……

開始了嗎?

騷瑞,已經結束了。

“好!好!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小鬼頭!”

列車長走了,邁著大步,走的風風火火,看他眼角褶子和嘴角咧開的弧度,擺明了毫無後顧之憂。

“苗苗,雪峰,你倆過來。”

五六分鐘的言傳身教,唐根生頂著一腦門汗出了廚房。

“諸位,我宣佈兩項列車長的安排。”

此刻的唐根生,一點都不像是平日裡的樣子,板著一張嚴肅的臉,看不出一點往日好脾氣的影子。

“首先是蒸飯的事情,由於王福林師傅不會蒸飯,差點造成無法彌補的事故,所以蒸飯這個事情以後交給專人,由——孫雪峰負責,我會親自帶他。”

“哼!”

王福林鐵青的臉更加陰沉。

手裡擦汗的毛巾‘啪嘰’一下,摔在餐桌上。

要不是有壓桌布的醋瓶和醬油瓶,桌布都得劃出去掉地上。

唐根生看都沒看他一眼,安排還在繼續。

“甲等菜由我跟何師傅負責,劉師傅,你跟王師傅負責乙等飯菜,王師傅廚藝不精,您多顧著點。”

嚯!

一句‘廚藝不精’,可不只是當面撕破臉,簡直就是拿43碼的鞋底子朝著王福林的臉盤子咣咣一頓抽……

劉學軍縮脖子,偷偷呲牙嘖舌。

估計就剛才自己站王福林邊上……被連累了。

這小組長,辦事兒一點都像平常看上去那麼平和,有股子年輕人的……朝氣。

這也太楞了。

“唐小師傅,過了吧?”

王福林沉聲開口了。

這會兒裝啞巴肯定是不行的,也由不得他不跳出來。

畢竟擂臺架子是他主動搭的,雖然還沒登臺就已經敗了,但敗者也要尊嚴。

此時此刻,他必須站出來為自己的‘前途’挽尊。

“連米飯都蒸不好,王老師,說一聲廚藝不精我都算給你留臉面了。”

唐根生喊的是‘老師’,而不是師傅。

廚師被喊師傅是一種尊稱,代表承認他廚師職業的一種態度。

而老師……

就是年長一些的口語,不存在任何職業技能方面的稱謂。

路邊遇到掃大街的大爺,釘鞋掌的小夥子,甚至車站附近蹲客的板爺,都能喊個老師。

“你……”

王福林漲紅了臉。

唐根生看似沒瞧他,實則眼角餘光一直都在關注,三十多歲的年紀,臉色一會兒黑灰,一會兒青白,又猛地潮紅,紅到發紫……

真怕他心律不齊一口氣沒上來憋死。

要死也得等列車進了站,大傢伙分道揚鑣之後。

唐根生打心眼裡希望能夠在不久的將來送王福林一程,份子錢都能給雙份。

既然已經成為敵人,死的就比活的更讓人舒坦。

廚房裡正在忙碌的李苗苗和孫雪峰對視一眼,又開始忙起了手裡的活。

看得出來,兩人都比剛才更加小心翼翼了些。

“根……組長,那米飯,怎麼辦?”

劉學軍主動提問。

他急需表明自己的立場,爭取彌補剛才站隊的不嚴謹。

“放心吧,已經搞定了。”

唐根生輕笑著點頭,下意識做了個抬腕的動作,手臂半途頓住。

這年頭手錶票不好搞,他習慣抬腕,卻忘記了自己腕上缺表。

看了眼旁邊掛著的鐘表,順勢拍了拍手。

“同志們,要打起精神做好本次列車的最後一頓飯,再過一刻鐘,大家就忙起來吧!”

“好!”

“好!”

“沒問題!”

“放心吧。”

五個人,四道聲音。

沒回應的王福林還喘氣,唐根生沒在意,轉身又順著小過道走了。

小半截中華得抽完它,免得回去被別人瞧見顯得自己不體面。

安排王福林改做乙等飯,也是唐根生有意為之。

不做甲等飯,就沒了結識專家、文人等高階人脈的機會。

不是說乙等乘客不足掛齒,而是釜底抽薪,降低王福林翻身的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