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走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在夜晚分外明顯,“咯、咯、咯”地像敲在人的耳畔。高跟鞋的主人站在陰影裡,看不清面容,“他”默默走向博物館正中的那個展櫃,黑暗中的熒熒閃著光的正是寒枝棲身的那隻白玉簪子。
“他”站定身,開口說了話,聲音裡時不時透出一股清冷的寒意,又因著音質特殊,實在是聽不出男女,這倒是偽裝自己的一把好手。
“孟寒枝,你就沒什麼要向我解釋的嗎?”
“他”話音未落,就見平日裡慢慢吞吞的寒枝一下子就現了身,“砰”的一聲就跪到了地上,渾身抖得像個篩子一樣,甚至都沒有勇氣敢抬頭看眼前的人一眼。
“主人莫要生氣,求求主人饒了寒枝,寒枝不會再違背主人的遺願。下次,下次寒枝一定會做得更好……”
那天在欞葉兒面前趾高氣昂的寒枝突然就收斂了所有的怒氣,畏畏縮縮,謹小慎微。就好像現在的寒枝和那天的不是同一個人一樣。
“你已經好久沒有送新鮮的人和魂到我那裡了,你不要忘了,你的小命兒還握在我的手裡,只要我不開心了,你就灰飛煙滅了!孟寒枝,希望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為我工作。”
寒枝一聽到灰飛煙滅這四個字,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主人,主人,我沒有,你放心……可是那月綰塵,她上次可是阻止了我們帶走南鶴,如果她從南鶴口中得知了關於我們的事情,會不會影響我們接下去的……”
“他”嗤笑了一聲,“月綰塵暫且還不是問題,她不是到現在都沒能找到失蹤的人嗎?只是我沒想到,她的手裡竟然有神器,要不然憑藉他小男朋友的那點功力,還不夠給我塞牙縫的呢。可惜,南鶴最終還是落到了她的手裡。不過,我現在不是有你嘛。還有,你以後也要給我提高點警惕,少跟欞葉兒那些人接觸,欞葉兒的身份本座也還沒有打探清楚,如果影響了本座的大計,本座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主人息怒,屬下遵命。”
黑暗中的兩個人自以為他們的交流牢牢地封在了結界裡,卻不知早就有周圍的花草樹木將他們的秘密聽去了。博物館的樓後面有一顆非常高的樹,已經種在老校區不知道多少年,雖然不能化形,但是和欞葉兒交流是沒有問題的。
欞葉兒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身邊充滿了危險,聽那個人的口氣,他就生活在自己的周圍,所以才會知道月綰塵沒有找到失蹤的人,才會知道自己曾經去找寒枝談過。不過欞葉兒還是那個人的口中得知了月綰塵的情況,看來,那個人也不是次次都能佔到上風。
……
君止衡在回到市裡之後,就回了君氏本家。自從自己恢復記憶後,就沒有回過家。雖然給自己找了一大堆的藉口說是因為太忙了才不回去,但是他心裡清楚,是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今世的父親與祖父,畢竟是他們一手將自己扶養成人,自己又如何做得到真的對待他們無情。
君氏本家並沒有像其他七大世家那樣,把祖宅建在半山腰上,而是投資了一片地,地產商在別墅區建成以後就以比較實惠的價格賣了十幾棟給君家。因為這十幾棟位置上都是連在一起的,所以君世維所幸就下令在外面建了圍牆。這下,君家不僅大隱隱於市,還隱在了富人區裡,著實是個隱藏家族身份的好辦法。
君氏的人大多都住在這裡,只有一些不服家裡管教的年輕人會搬出去住。族裡的孩子也很少出去上學,都是在族裡的學堂啟的萌。學堂上課的先生也都是族中有聲望的老先生。可是,修道這件事畢竟是要講天分的,不是每一個孩子在經過君家這種精英教育後,都能成為稱霸一方的天師。所以,君止衡的聲望在族中很盛,每一個君氏的家長都會這樣教育他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努力,長大了像君族長一樣,不僅在君家是佼佼者,在外面也是修道人所仰望的物件。”
君止衡,名副其實是“別人家的孩子”。
但君止衡並不喜歡這樣教育孩子的方式,在繼任族長之後,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想要改變這種現狀,但是他的父親還有族中的老人並不同意。於是,他的種種想法最終還是流於表面。
當時還只有十九歲的君止衡為了和自己的父親以及長老相抗衡,選擇了加入青厄館,成為了權利最大的主事,也就是說,雖然名義上他是君氏一族的族長,但現在的話事人還是他的父親君諾誠。
君止衡的車還沒有開進別墅區,他的父親就得到了哨兵的通知。他瞬間就感覺到了周圍的法陣發生了一些變化。可能是君諾誠為了安全,更換了原先的陣法。
一走進院子裡面,他就發現有不少人躲藏在周圍對他行注目禮,這其實也算是正常,這麼多年,他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族中有些小孩子沒見過他。就在這時,他感覺到這些目光中,有一束怨毒而陌生的目光向他射來。他朝左邊一回頭,就發現這種感覺消失了。
君止衡在心裡笑了笑,這個人倒很是警覺,絲毫沒有留下什麼痕跡給他。不過,族中有人對他不忠還是應該儘早解決,萬萬不能留下什麼後遺之症。
來到他父親所在的那棟樓,看到父親一早已經站在門口等候著他,微微有些佝僂,神色間難掩憔悴。短短的一段距離,父親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君止衡慢慢走近,心裡只生出了一個念頭:父親老了。
“止衡啊,你來,我等你好久了,咱們先吃飯,你唐姨給你做了一桌子愛吃的菜。”
“好。”
他到族中的時候正是個黃昏,所以吃飯的時候,天就已經矇矇黑了。父子二人靜靜地吃飯,偶爾君諾誠會問問他現在的工作怎麼樣,身體怎麼樣,就像凡人間的父子一樣,和諧融洽。
可是君止衡心裡明白,這只不過是個開始。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一個話題,君諾誠就問他,他和不來書店的老闆是什麼關係,月綰塵來路不正不是嫁入君家的良人,君家不會允許這樣的女子進入君家的祠堂。
君止衡很有風度地沒有立即反駁君諾誠,他輕輕地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
“父親。”
君諾誠一開始看他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樣子,就以為他聽進去自己的話了。沒想到,君止衡突然正襟危坐,鄭重地叫了他一聲,父親。君諾誠一下子愣住了,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君止衡稱呼他為,父親。
曾經兩個人對於族人未來的看法,有太大的分歧,這種分歧大到以至於只要兩個人碰面,就一定會發生爭吵。最後,答案顯而易見的,君止衡離開了君家。
看到如今的君止衡,君諾誠明白,自己的兒子已經不是當年年輕氣盛的少年了,他忽然有了種錯覺,好像他就要失去自己的兒子了。
“父親,我今天來,是想要進入君家樓,查詢一些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情況很緊急,已經受害的凡人也等不得,所以,我們改天再敘舊吧。”
君諾誠雖然不願,但也不得不將一肚子想要說的話憋了回去。
君氏的君家樓實際上是君家收集的歷年的大事記,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聞。青厄館都找不到的事情,只能來自家的樓裡找找了。
還有一件事,他也同樣急切地想要知道,那就是在他“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他可以死而復生?為什麼,他的輪迴竟然沒有記錄在冥府的生死簿上?
帶著大把大把的疑惑,君止衡走進了只有君氏族長和長老才能進入的君家樓。
君家樓建在地下,一共有三層,每一層都分別記錄了這千年來發生在靈脩界的大事。由於整理古籍的長老很是認真,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西嵐大學藏在地下的秘密。
很多人在看過歷史書都知道,西嵐大學的前身是西嵐女子學院,可沒有幾個人知道,在女子學院之前那片地方又是幹什麼的。
時間往前推移,四百年前,女子學院周邊的地方都屬於一個叫做“幻野”的小城。
“幻野城主,姓夏名聞,以一己之力,得建幻野高牆,此後猶如朝中朝,奢靡無度,痴求長生。妻早逝,生有獨女,夏氏留霜。父女二人逆天而行,有違人倫天道,故,神降重罰,幻野覆滅,城中無人生還。”
上述的這一段內容就是古籍上對這段歷史的總結,除此之外,再無二話。其他的事情,都是君止衡從守樓長老那裡聽來的。
之所以朝廷承認它可以成為一座城,而不是一個村,是因為,他們有一個極其特殊的城主。
城主姓夏,祖上曾經是流光的外門弟子。雖然先祖沒有繼承純正的流光法術,但也學了不少真本事。後來就一輩傳一輩,直到現在的幻野城主夏聞。
然而夏聞是個極其有野心的人,年少時,幫助過朝廷使用陰損之術擊退過來犯的番國,當時的皇帝見夏聞如此有本事,就生了殺意。
夏聞也明白,當皇帝的,自然把鳥盡弓藏這種事做得輕車熟路,所以他和皇帝進行了一次談判。談判的內容沒有人知道,只知道,夏聞安然無恙的回到了家鄉,還建立起了朝中朝,幻野城。
人一旦擁有了足夠的權利,就希望可以長長久久的享受下去,夏聞自然也不例外。為了追求長生之法,夏聞慘無人道地用城中百姓的性命做了祭品。不僅僅他一個人如此,他還教他的女兒使用人的生氣來駐顏。這父女二人,狼狽為奸,就在幻野城裡,犯下了滔天大罪。
守樓長老講到了這裡,君止衡有了疑問,“樓伯,你既然說,是夏氏父女二人做了有違天道的事情,但為什麼整個城都覆滅了呢?那些百姓可是最無辜的。”
樓伯笑了笑,“族長莫急,故事還沒有講完呢。”
夏聞取了百姓的性命做祭品,自然就有人質疑這件事情。他為了迷惑百姓,就說是那幾人前世有罪,今生為了贖罪,自己選擇了犧牲來保佑幻野永世安寧。那個時候,百姓大多是不識字的,巧舌如簧的夏聞最終打消了別人對他的懷疑。
夏聞在流光法術上沒有多少天賦,但在邪術一事上倒是頗有研究。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得到一本艱深的古籍,上面全部都是喪盡天良的邪術,幫助朝廷擊退番國的術法,就是出自於此。很快的,他就研讀清楚了一個可以讓他和他的女兒共同長生的方法。
夏聞身為城主,可以說是一手遮天,他說的話在幻野城就是天理。很早他就算好了要施術的日子,併為此做了充分的準備。
那一天,夏聞在城主府的門口昭告百姓,天將降大災,來懲罰他們的罪孽。百姓們都很害怕,都追問夏聞如何避免災禍。這可正中了夏聞的下懷,他告訴百姓們,要聚在一起舉行一個祭祀儀式,向上天表明謙卑的態度,乞求上天的寬恕。
百姓聽完了他的話都鬆了一口氣,認為只要有夏聞在,他們就不會收到天神的懲罰。
在幻野城的城中央,早早就建立起了巨大的祭壇,百姓們一個不少的都聚集到了這裡,只為等待祭祀的開始。
這一日,黑夜來的很早,甚至都不曾看清黃昏的美景就進入了黑暗。夜晚風涼,直吹得周圍的樹不停的搖晃,沙沙作響。
忽然,四周的火把全部都亮了起來,好似將頭頂的黑暗都染紅了。光芒大盛,連最前方的祭臺也被渲上了金黃。夏聞身著大祭司的長袍,緩緩走上祭臺。
“當”的一聲,鐘被敲響,儀式正式開始。
夏聞手中捧著人的頭蓋骨,輕輕撫摸著。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頭蓋骨,這是從幾個死去的百姓當中選出的品質最好的頭蓋骨。他在上面刻上了長生之術的所有咒語,並將至放在蛇窟中將養了整整一個月,為的就是要沾染上蛇窟裡最陰毒的氣息,這才是長生之術完美進行的保證。
風忽然大了起來,已經吹得人都無法睜開眼睛了,空氣都好似變得混濁了,溫度也降低了,跪在祭臺前的人們甚至都開始發抖。但是,大家的心中都認為這是向天神表現自己忠誠的時候,所以,沒有一個人出聲抱怨,都只是在靜靜地等著。
看到天氣突然變得如此惡劣,夏聞的嘴角隱約出現了一絲得逞的笑,他叨唸著:“時候到了!”
只聽得一隻暗鷹在空中發出鳴叫,聲音高亢,好像是要將天空撕裂,同時夏聞開始唸咒,長生之術,正式開始。
漸漸地,夏聞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到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與此同時,百姓們也開始高聲吟唱咒語。這是早在祭祀開始之前,夏聞就交代過的,要牢牢記住每一句,絕不可以出錯,否則天神是不會饒恕他們的。
他們的聲音整齊而洪亮,直傳到了不遠處的城主府內。就在人們看不到的這間宅子裡,夏留霜也開始了行動。
她的手中也捧著一個瓷白色的頭蓋骨,跟隨著吟唱的旋律,拿起了放在手邊桌子上的黑色小瓷瓶。小瓷瓶沒有用塞子塞住,所以她直接將瓶中的不明液體倒在了頭蓋骨上。這個時候,就看見原本白色的骨頭漸漸變成了暗紅色,還發出了“滋滋”的聲音,空氣中也飄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夏留霜像是看著自己愛戀的情人一樣,深情地吻在了骨頭上。一揮手,頭蓋骨就變成了粉末四散在她的周圍,成了一個圓形,燃起了妖冶的藍色火焰。
另一邊的夏聞看到自己手中的頭蓋骨成功變成了藍色,就停止了唸咒,他知道長生已經唾手可及,於是,他嘴角的笑容逐漸擴大,直到再無掩飾。
夏聞重複著和夏留霜一樣的步驟,將一隻小瓷瓶開啟,在頭骨上撒上不明液體,頭骨變成了暗紅色,一揮手,骨屑在他的周圍化為了一個圈,妖冶的藍色火焰再次出現。
像是心靈相通一樣,父女二人同時開始念最後一段咒語,迴天咒。只要藍色的火焰變成暗紅色,咒語停,他們的長生就成真了。迴天咒一出,祭臺下跪拜著的百姓們身形開始變得透明。但是大家都閉著眼睛,誰也沒有看到此時的情況。其實,他們口中所謂祈福的頌歌是將自身的靈魂化為養料的一種術法,名曰:化魂。數千人的靈魂滋養著,他們以最可怕的代價增添了夏氏父女的壽數。迴圈念過幾遍之後,所有人的神志開始模糊,任人擺佈。
夏聞以為關在自己的小朝廷裡就不會有人知道他所犯下的罪惡,但是,就在他念迴天咒的時候,意外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