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止衡確實如莫笑所料,一早就開車去了四平街。一進入那條灰撲撲的路他就有些膽怯。他其實現在是疑惑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月綰塵,他雖然不後悔那天救她,但他害怕她心生厭惡。如果她連門都不願意讓他進呢?如果她連自己的臉都不想看到呢?

他承認他現在對月綰塵的感情是複雜的,他想親近她,卻不知道這種親近看起來是否合適。他因為那個夢心心念唸了十年,臨到頭,他卻不敢再多問一句。如果最後得到的結果,是無法挽回,又該如何?

懷舒站在屋頂上早就看到了君止衡的車停在那裡。他看著君止衡從車裡出來,就倚在車旁。一個如此俊美的男人靠在一輛奢華的跑車旁,畫面實在是令人賞心悅目,但男人眉間的憂愁似是濃得化不開,而且保持著一個不變的動作已經堅持了十分鐘。

懷舒想了想,從天窗一躍進了屋子。月綰塵本就是閒不住的人,傷已經大好,就開始大掃除。掃著掃著,她就想起了屍狼來襲的那一天,想起了慕月劍,想起了君止衡給已經僵硬的她喂藥,想起了……懷舒看到她的時候,她正抱著掃帚發呆,眼神裡晦暗不明的像是翻湧著的層層海浪。

懷舒緩緩踱步到月綰塵眼前,她在看到懷舒的時候迷離的眼神突然有了焦點。“懷舒,你今天想吃什麼?麻辣的小魚乾?還有我上網給了你定了最新鮮的櫻桃,應該明天就能到了。”

“綰綰,他來了。”

月綰塵愣了一下,懷舒那對十分漂亮的像黑珍珠一樣的大眼睛默默地望著她,沒有再多說什麼。“我其實可以把他當作陌生人一樣看待,我們之間可以不夾雜任何其他感情的談生意,我會努力不去開啟我心上的開關。”月綰塵像是在回懷舒的話,又像是自言自語,突然她停了下來。“懷舒,他走了,我感覺到了……這樣也好,我們還是不要再接觸了……”

果然,在車旁思考了十幾分鐘的君止衡最終還是離開了。在路上他給莫笑去了個電話,讓莫笑接上譚姝去總部,放著逸陽子在外面實在太危險,還是應該及早把逸陽子抓回來,一個握著禁書的人就像一顆定引爆裝置。他們四個人和譚姝需要制定一個計劃,在不造成大面積傷亡的情況下,活捉逸陽子。

現在外面正在大肆搜捕逸陽子,逸陽子非常憤怒,覺得在完成那個大計劃之前不該有這麼多礙手礙腳的人影響到他的佈置,已經在宋家村龜縮了一陣的他決定出去給他的“朋友們”製造一些驚喜,讓他們太輕鬆了不是他的風格。

逸陽子挑選了很多地方,最終決定在萬青園。

說起萬青園,可能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太瞭解了。很多年前萬青園是西嵐最昂貴的墓園,當時的富人們在投資了一圈各種各樣的專案之後,又發現了墓地這個神奇的方向。於是有一個富豪領頭最先投了一筆錢在萬青園專案上,當然這個富豪我們也很熟悉,他就是在醫院尋求月綰塵保護的楊富豪的父親,老楊富豪。老楊富豪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確實狠賺了一筆,後來的富豪們也都因此蜂擁而至。

於是本就十分廣闊的萬青園在各種修繕之下,終於成為了豪華的死人“酒店”,每一塊墓地的價錢比最初暴漲了五倍。但墓地的價錢漲了,普通人就無法買得起。更有人在簽了合同之後又被告知需要補交很多費用才能使用墓地。這樣的普通人數量並不少,於是他們聯合起來去了萬青園要找負責人討個說法。

說起來也是巧,那天正是老楊富豪和其他投資人去萬青園參觀的日子。一大群人湧進了萬青園,堵著老楊富豪他們的路,說要是不給個說法就不讓他們離開墓園。老楊富豪畢竟是個富豪,他的身邊向來少不了大量的保鏢。

保鏢在老楊富豪的示意下,開始攔截這些平民,有的保鏢手裡還帶了電擊棒。不多時,這些平民就和保鏢們攪在了一起,打得不可開交。老楊富豪一看勢頭不對,就想帶著投資人們從側門溜走。他們這頭一動,另一邊來鬧事兒的人當中有個人眼尖,發現了老楊要跑,就大喊一聲:“他們要跑了!”

本來已經快被保鏢們控制住的人群又一次炸了鍋,場面混亂到根本分不清誰是誰。正在這個時候,最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轟隆隆……轟隆隆……”

不知道怎麼回事,以人群為中心,突然發生了劇烈的爆炸。波及的範圍幾乎包括了整個萬青園。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原本山青水秀一派清明氣象的萬青園成了廢墟。爆炸的慘烈程度不亞於人間地獄,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剛剛還活生生的,活蹦亂跳的人們瞬間就成了一截一截的——屍體。那些豪華氣派的墓碑也都碎成了沒有個形狀的石塊,整個萬青園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和燒焦了的人肉味。

警察們來了看到當時的場面都心裡陰影了很久。據說當時法醫加班加點工作都沒有把每一個人拼湊齊全,本著不想讓自己的親人身首異處的心理,大多數亡者的家屬都選擇了把亡者就葬在萬青園。一時間,萬青園“人”滿為患。

就因為這次爆炸,萬青園漸漸成了荒園,除了葬在這裡的亡者的家人,再沒有人願意來這個充滿了毀滅氣息的地方。

當然這不包括逸陽子。正是看中了這裡衰敗的景象和森森的鬼氣,逸陽子才決定把送驚喜的地方放在這裡。

……

碩大的會議室裡空蕩蕩的只坐了六個人,青厄館的四名主事和留昔館的主事譚姝,還有一個記錄會議精神的方吏。

譚姝還是很開心的,在到達西嵐的第三天,就見到了自己一直想見到的人。在開會之前,她本來想和君止衡敘敘舊,順便拉近一下彼此間的距離,但君止衡絲毫不領情,一點兒都沒有想和她多聊的樣子,只將應付了事的“好,可以,挺好的,我吩咐莫笑安排”這幾個詞轉圈說了一遍。偏生譚姝一顆心掛在他身上,連他語氣當中的不耐煩和敷衍都沒聽出來。

會議正式開始,譚姝依舊是眼珠子都從君止衡身上移不開。譚不忍看見譚姝這個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最先開了口,“呦,譚主事這是來辦事的,還是來相看姑爺的!”

聽見譚不忍陰陽怪氣地諷刺自己,譚姝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一扭頭惡狠狠地盯著譚不忍,“我來幹什麼輪得到你插嘴嗎?不過就是個野種,也敢在我面前撒潑。”

“野種”兩個字一出口,就連一向穩重的柳慕昀都皺了皺眉,譚姝看大家都住不出聲,臉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別人倒是不要緊,譚不忍向來不是她關注的重點,但要是影響了她在君止衡眼中的印象,那就得不償失了。

譚不忍還想再回嘴,君止衡瞧了她一眼,她硬生生地把後面的話都吞了下去。

譚姝連忙笑了兩聲,“不好意思,我失態了,實在是家裡的事情讓我有些敏感了,諸位抱歉。”說罷還刻意地看了看君止衡。君止衡依舊是保持那副見千人都不改的表情,嘴角微微翹起,看上去的確是在笑,眼底卻沒有一絲情緒的起伏,好像剛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為了避免再尷尬下去,莫笑首先開了口,“既然人都齊了,我們就來說明一下情況。逸陽子現在越來越不可控了,他的手裡肯定不止屍狼這麼簡單的工具,更何況,人民醫院還有一些事情解釋不通。我們在明處,他在暗處。如果事事都走在逸陽子後面,我們很被動。現在逸陽子又龜縮了起來,我們已經派了不少除厄吏,還是沒有他的下落。這樣不停的搜捕只能減緩他的腳步,並不能真正解除隱患。我們還是要想一個辦法引他出來,這件事可能就要靠譚姝姑娘了。譚姝姑娘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一身本領在八大世家裡面也是赫赫有名啊,畢竟你和逸陽子師出同門嘛,我們下一步的計劃可都要靠你了。”

莫笑用他那誇死人不償命的三寸不爛之舌將譚姝捧了個天花亂墜,這番奉承讓譚姝十分受用,“咯咯咯”的笑出了聲。譚不忍終於受不了了,側過臉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莫主事太過獎了,我是有備而來的,出了這種叛徒,留昔的長老們也是很頭疼的,我絕對會不遺餘力地協助你們拿下逸陽子。”譚姝答應得很痛快,莫笑也放了心,終於不用再像無頭蒼蠅一樣了。

會議結束很快,一出了會議室的門,譚姝就跟在了君止衡的後面,說要請他吃飯,君止衡藉口說自己很累了,想要回家休息,才擺脫了譚姝。看著漸漸走出自己視線範圍的君止衡,譚姝心裡有了一個打算,這個男人一定也肯定會是自己的,絕不會讓別人搶走他。

……

這幾天“不來書店”都沒有什麼生意,每天月綰塵就是打掃打掃房間,給懷舒做好吃的,然後再看看書,基本上除了偶爾地發呆,她的表現都還算正常。懷舒很是擔心了一陣,上次君止衡過店門而不入,然後就再沒有了訊息,他很怕月綰塵因為君止衡的這些行為而再次受到傷害。

不過看上去像是懷舒想多了,月綰塵很快地就將那天的事情拋在了腦後,恢復了君止衡未出現前的悠閒生活。今天月綰塵的興致更加高昂,說是要帶懷舒去逛逛夜市。

這個夜市當然就是昝富豪買玉如意的那條商業街,離著四平街不過就是兩條路的距離。月綰塵抱著懷舒關了店門落了鎖,就朝那裡出發。

八點鐘的西嵐市才剛剛開始一天當中最瘋狂的時刻,那些白天沉睡的生物都在此時甦醒。他們在酒吧裡扭動著身軀,消耗自己過分儲存的精力。或者在夜市裡三五成群,暢快聊著對白日工作當中的不滿。更或者,蜷縮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裡,任自己的心中長出罪惡之花。

月綰塵被路上酒吧外放的音樂震得頭疼,一時有些後悔出來受罪,不過看懷舒高興的樣子,她也就沒說什麼。綠燈亮了,正要過馬路的時候,就見本該停下來等紅燈的馬路左手邊的一輛大眾小轎車,突然從車流當中衝了出來,與正常行駛當中的馬自達撞在了一起。

事故發生的很突然,不少正在行駛當中的車都被迫停了下來,寬闊的道路一時堵得水洩不通。月綰塵心下覺得不對,就朝事故地點走了過去。不一陣兒,兩輛車旁已經三三兩兩被人群包圍。月綰塵擠了進去,看見大眾車的車門都被撞變形了,歪七扭八地掛在邊緣上。事故現場很是慘烈,周圍人議論紛紛。

由於突如其來的車禍,大眾車主一頭的血,眼神渙散,看上去神志都有些模糊了,雙手顫抖,嘴裡還不住地念叨著什麼。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喧鬧不堪,沒有人聽得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但是月綰塵並不是普通人,月綰塵身體微微向前傾了傾,終於聽清了大眾車主的幾不可聞的碎碎念,“不要追我,不要追我,不是我害得你……”

另一邊馬自達的車主早就昏了過去,不遠處響起了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很快的,交警開始疏散圍觀人群,在把大眾車主拖出來的過程當中,他依舊沒有停止唸叨,還拽住了救他出來的交警的袖子,“有鬼啊,有鬼啊,我不是故意的,有鬼追我啊!”

圍觀群眾只當是這個司機喝了酒,才當眾發酒瘋,只有月綰塵覺得不對勁。她的嗅覺告訴她,司機肯定沒有喝酒,她下意識地覺得大眾司機可能真地看到了鬼。

月綰塵抱著懷舒退出了人群,朝大眾車衝出來的方向走去。懷舒一百萬個不高興,本來說好了出來玩,結果還是變成了工作。月綰塵看了看懷裡的氣鼓鼓的小黑貓,揉了揉他的腦袋,“乖,這件車禍可大可小,萬一真的有遊魂作祟呢?下一次,我答應你,下一次一定好好帶你玩,好不好?”

懷舒把他毛茸茸的腦袋又朝月綰塵的懷裡拱了拱,預設了她的許諾。她把懷舒放到地上,閉上眼睛開始感受空氣裡的一切。若有若無的,她的臉好像被涼風吹著有些發冷。接著她把左手伸向前方,手腕來來回回扭動著。突然,她握住了拳頭,像是抓住了空氣裡的什麼東西一樣。

緩緩睜開眼睛,月綰塵的表情凝重了幾分,“懷舒,如今這個年月,還會出現‘萬鬼朝宗’嗎?”

……

“止衡,又出事了。”剛剛準備休息的君止衡又被莫笑的電話驚了起來。

“什麼事?”

“有行人在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見了鬼,被嚇出了心臟病。病人已經送往醫院了,目前已經脫離了危險。”

“確定嗎?”

“確定。我親自趕往事發地點,發現了怨魂殘存的氣息。”

“那與逸陽子有沒有關係?”

“很不幸,應該是有關係的。上次你給我提供了屍狼的血,我讓慕昀好好地研究了一下。這次在怨魂經過的地方,我聞到了同一種花香味,墮仙羅花。”

墮仙羅花?那可是煉魂的一味奇藥。君止衡思考了一陣,又對電話那頭的莫笑說:“接上譚姝,調派一下人手,我們這回從墮仙羅花查起。”

眾人的速度很快,大概不到半個小時就趕到了事發地。早就有除厄吏在那一塊兒位置做了個標記,方便莫笑他們勘查。越往那個位置走,譚姝的表情就越凝重。直到正好到達那裡,譚姝從手包裡拿出了留昔館的重要法器——歸思竹燈。

那是一盞大概有一隻手掌大小的竹燈,因著年代久遠,它本身的顏色已經漸漸褪去,外表看上去土黃土黃的,一點也沒有美感,不過令人稱奇的是,這燈沒有燈芯。

譚姝小心地捧著竹燈,不滿地抱怨了幾句,“這個叛徒竟然用上了墮仙羅花,味道這麼濃,一定又是禁書上的術法。我現在驅使歸思竹燈為我們指路,應該很快就能找到那個怨魂。”

柳慕昀先擺了擺手,示意稍等,他急速掐了個訣,他們四個人周圍騰昇起霧狀的結界。柳慕昀的專長就是佈置結界,此時在四人周邊的是隱身結界,凡人看不到他們的身形,也看不到使用的各種術。雖然現在已經很晚了,街上沒有多少行人,但以防萬一,還是謹慎一些的好,畢竟他們的存在對於凡人來說,還是超出常理地難以理解。

見柳慕昀已佈置完畢,譚姝將竹燈舉到眼前,開始唸咒驅使它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