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晝總是來得格外遲,黑色的夜空正在消退,漆黑的夜幕從東邊被暈染成了淡淡的藍黑色,幾粒晨星還倔強地掛在天邊,一閃一閃,像孩子調皮的眼睛。

堂娜站在宅子的門口,時不時向遠方張望著,她口中撥出的熱氣被冷凝成白色的氣柱從口鼻中噴出,沿著乾燥的冷空氣上升消散在清晨的清冷中。

黑暗中傳來有節奏的馬蹄敲擊石板路的聲音,一道黑色的輪廓從小路的那頭浮現,依稀看出是一輛馬車靠近,最終停靠在堂娜的面前。

“怎麼這麼久?”

堂娜瞪大眼睛在原地跳了跳,等了這麼久,她的四肢都有些僵硬了。

來人並沒有答話,只是摘下頭頂的帽子喘了幾口氣,等到平靜了一些,喬溫和的語氣才響了起來:“等得急了?挽車的東西被壓在草料裡面了,我和戴夫找了很久,馬也有些不聽話,廢了不少勁兒。”

堂娜皺了皺鼻子沒有說話,當她要跳上馬車的時候卻被攔了下來,某個神父不由分說地給女孩套上一件厚厚的大衣,又裹上了狐皮斗篷,仔細看了看,不顧堂娜的反抗,又往她臉上繞了一圈圍巾。

“你......幹嘛?”堂娜有些不高興了,卻拗不過她的“監護人”,只能任由對方將自己包成胖胖的一團。

等到兩人收拾完畢,堂娜坐上了馬車,喬又將一個大袋子放在了車廂裡面。

“這是什麼?”堂娜有些疑惑,她不記得喬準備過這麼一樣東西。

“一些燻肉幹,幾張皮子,還有別的謝禮,”喬的聲音從厚厚的黑色圍巾下面傳出來,聽起來悶悶的,他沒有回頭,高高揚起馬鞭又落下,馬兒開始慢慢的沿著石板路小跑起來:“我們不是去感謝的麼?”

堂娜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臉頰的溫度,事實上,沉浸在昨天小鎮之旅和今天出遠門的興奮感中,她完全忘記了有這麼一回事兒。

堅硬的石板路上泛著銀白色的寒光,馬蹄高高舉起又輕輕落下,喬控制著馬車前進的速度,防止馬匹踩空受傷,清脆的“嘚嘚”聲順著夜色一路傳播出去,驚起一陣村間狗吠。

一路走來,薄薄的車壁根本阻擋不住入侵的寒意,馬車有規律的上下起伏,馬蹄聲在耳邊迴響,本就起早的堂娜不知不覺又陷入了夢鄉。

依稀聽見耳畔迴響著的馬蹄聲停了下來,喬熟悉的聲音響起,堂娜費勁地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身上蓋著喬的斗篷。

外面的攀談還在繼續,堂娜探出頭去,喬站在一旁正和一個看起來忠厚的紅臉漢子攀談,兩人正向著一旁的雪原指指點點,像是感覺到堂娜甦醒,喬回過頭來安撫性的笑了笑,又轉頭和紅臉漢子說了幾句,兩人就愉快的揮手作別了。

“到了嗎?”堂娜剛睡起來,腦子還有些迷糊,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將喬的斗篷遞了過去,為他繫上前面的繫帶。

喬的臉頰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紅色,他揚起手中的鞭子指了指一旁的小道,小道夾在櫸樹林之間,不怎麼容易注意到。

“就是這裡了,羅伊——就是剛剛的先生——告訴我,只要從這裡沿著小路走上去就可以看見霍格特的房子了。”

堂娜眨了眨眼睛,有些興奮,她完全忽略了喬臉上的苦笑。

直到兩人再次出發,她才明白喬所說的“走上去”是真的走上去!

小道前半部分是用碎石子鋪就的,後半部分則是堅硬的石板路,但當初清理小道時只留出了窄窄的一行,馬車根本沒辦法上去,喬只得將馬車寄放在羅伊家裡,自己揹著一大袋肉乾徒步走上去。

堂娜在旁邊提著一個大大的籃子,那是昨天在鎮子上買的一些胭脂水粉,一些漂亮的羽毛,兩條閃閃發光的紗巾和幾個象牙做的小玩意兒,看著沒有多少,實際上分量不輕,走了一段路,堂娜的額頭就滲出了淡淡的汗珠。

再次拒絕喬的援手,堂娜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終於看見了小道盡頭的房子。

一大片榛樹叢將房子包圍著,在冬季看來只是一叢叢乾枯的破枝,但夏天卻是一叢叢茂密的綠茵,房子後面有幾株高高的白枆櫸樹,遒勁的枝幹筆直的伸向天空,將藍天分裂開來,遠遠綴在這幅畫面後面的是常青樹的勃勃生機,耀眼的綠色在一片灰白中格外耀眼。

等走到房子前,堂娜已經出了一身汗,喬遞給她一張小小的棉布手帕,然後上前敲響了霍格特的大門。

簡此時正在熬製甜柿子醬,滿手都是黏糊糊的糖漿,肖在一旁給她打下手,正巧喬和堂娜來了,於是兩人也被拉了過去幫忙。

“好了嗎?我覺得差不多了。”

肖遠遠站著看了看鍋裡沸騰著的柿子醬,怎麼看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強。

——討厭的“黏醬”。

簡好笑地搖了搖頭,用勺子舀了一些放在嘴裡嚐了嚐,又將勺子遞了過去:“我覺得還是有點澀,不夠甜,你嚐嚐?”

猶豫了一下,肖從善如流地嚐了一點,的確有點澀,還有一股少女的清香。

“怎麼會,我覺得挺好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肖瞪大眼睛看著繫著圍裙的簡,一本正經的撒謊。

“好了,”簡臉色紅紅的奪過勺子,看著肖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是放過了她:“你去換了衣服等著吃就是了,反正你和喬在這裡也只是添亂。”

被嫌棄的兩人對視了一眼,默默摘下圍裙出了廚房。

終於從黏糊糊的甜醬中脫身,肖的心情好了不少,跟著喬去儲藏室整理他帶來的謝禮。

袋子裡有一半都是燻肉,主要是鹿肉乾,還有少部分燻牛肉,喬又從袋子裡面掏出裹著的小布袋子,裡面裝著當地人特製的醬豆子,特別適合搭配著肉乾一同煮著吃。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兩隻火狐狸的皮毛,完整的狐狸皮本就難見,火狐狸更是難得一遇,火一樣的色澤在柔順的皮草上流動,遠遠看去像是一團火在燃燒。

“謝謝。”肖的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態度卻疏遠了不少。

喬搖了搖頭,抿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開口:“不管怎麼樣,都要謝謝你能幫助堂娜治好她的眼睛。”

肖略有些詫異地看了看站的筆直的男人,他的臉上還是那麼一成不變的板著,但眼睛裡卻閃爍著溫柔的光芒。

“你聽說過嗎?”肖默默轉身走向客廳,她的臉上掛起了揶揄的笑:“我們那裡有種法律叫——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喬一臉莫名其妙。

“開玩笑的,堂娜是個很好的小姑娘,我很樂意幫助她。”肖自娛自樂了一會兒,臉上格式化的笑容鬆動了一些:“倒是神父,你和堂娜是什麼關係?總不會是她的父親吧?”

喬的嘴角抽了抽,還是一本正經地解釋:“我只是負責照顧她直到成年,等到她——結婚後——就離開......”

氣氛突然沉重起來,好在堂娜從廚房探出了腦袋:

“喬,過來幫一下忙——瓦奧萊特小姐,很快就好,您可以先去客廳等著。”

朝著肖點了點頭,喬擼起袖子走進了廚房,肖遲疑了一會兒,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般,深吸了口氣,踏進了廚房。

喬正端著滿滿一鍋冒著泡的柿子醬,堂娜在旁邊拿著勺子颳著鍋壁殘留的甜醬,簡在旁邊清理沾滿甜醬的廚具,偏巧看見肖站在一旁看著她,氣呼呼地拿了圍裙套在無辜的房東小姐身上。

“你就在這裡,不許動。”

肖眯起眼睛笑了笑,伸出食指揩去簡臉上沾著的柿子醬,倚在一旁看著她乒乒乓乓地收拾。

“要不要我......”

“不要,”簡頭都沒抬就迅速拒絕:“今早你也是這麼說的,現在碎掉的瓦罐還在門口堆著呢。”

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幸好喬和堂娜在一邊忙得火熱,沒有注意到這邊,肖小聲嘀咕著:“我不喜歡這些醬,黏糊糊的,太不好清理了——當然,你熬的挺好吃的,就是太麻煩......”

“麻煩讓一讓”簡端著盤子從肖面前走過,束起的頭髮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不多一會兒,她又轉了回來,手上的勺子裡蘸著一點甜醬:“嚐嚐?”

肖接過勺子嚐了嚐,眼睛亮了起來:“好吃。”

等到將熬煮好的甜柿子醬都裝罐,四人來到客廳聊天,羅伊贈送的香草子甜餅和黃油麵包還沒吃完,簡從廚房端了過來,大家圍在一起享用茶點。

“霍格特附近極易遭受雪災,”喬摩挲著手中的茶杯,沉吟一會道:“瓦納底和霍格特相距不算很遠,但從沒有這麼大的暴雪,不止今年,最近幾年都是這樣,有好些佃戶都搬到了附近的其他村子。”

肖皺起眉頭,她並沒有感知到附近的異常。

“可能是地形的原因吧。”

眾人沒有就這個問題多做討論,話題漸漸被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過幾天就是瓦納底的冬狩日了,你們要來玩玩嗎?”堂娜盛情邀請著,喬也在一旁勸說:“會有很多別的地方的先生小姐們一起,很有意思,一塊來吧。”

架不住簡可憐巴巴的看著,肖只能點頭同意。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回瓦納底是不現實了,肖倚在靠椅上看著眾人玩了一會投壺遊戲,簡最終贏得了勝利,眾人又選出一個代表來講故事,很不幸,喬被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