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能看見一片陰影中沉默的霍格特大房子時,月亮已經悄悄地爬上了天幕,銀白色的月光下,兩道相依偎著的身影攙扶著走在小路上。

月下的雪地有一種平靜的韻味,道路兩旁的榛樹叢被積雪掩埋底部,光禿禿的樹枝在路旁投下光怪陸離的影子,秋天豐收過的土地被深深掩埋,空氣中飄蕩著雪後獨有的清新味道。

肖左手挎著籃子,右手攙著有些氣喘的簡,一陣風突然刮過,路旁榛樹枝上的殘雪被吹起,抖落兩人一身。

簡另一隻手捂著肚子,她的臉色慘白,嘴唇輕輕顫抖著,像秋風中不肯凋零的一片枯葉,看著她的樣子,肖不由後悔將她帶出來的舉動。

“今天不應該帶你出來的,”肖看著她的嘴唇嘆了口氣,“我的疏漏,倒是你來承擔後果。”

簡只是搖了搖頭,咬著嘴唇不想說話。

走完了這一段漫長的路,直到坐到客廳裡的沙發上,簡的臉色才慢慢好了起來,肖將壁爐裡的灰燼扒去,添了些木柴,客廳很快暖和起來,肖又沏了一杯熱茶看著她喝下去,這才輕鬆起來。

腳下的地毯邊緣微微卷了起來,在火光的照映下被拉成一道道躍動著的影子,簡捧著茶杯坐在沙發上愣愣的發呆,月光順著窗戶照射進來,房間像是披上了一層銀紗。

“我可以幫你按一按,”肖終於開了口,她嘴角旁邊淺淺的梨渦顯露出來,“這樣會好受一些——我也會好受一些。”

簡沒有開口,肖就慢慢的挪了過去,手緩緩地按在了小腹上。

魔力順著雙手被慢慢傳導進入身體,簡的神情漸漸放鬆下來,眯起眼睛看著窗子外面。

夜空是深藍色的,一直延伸到遠處和地面相接,月光灑落在雪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情景,風兒在空曠的雪原撒歡打滾,繞著房子吹著口哨,簡怔怔地望著窗外,整個夜空的光芒都倒映在她的眼中。

肖放緩手中的動作,輕輕嗅了嗅空氣中四散的莫名香氣,簡轉過頭看著她,有些疑惑。

“好香。”肖眯著眼睛笑起來。

簡突然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她想摸一摸肖的嘴角,看看是不是有甜蜜的感覺,否則為什麼她的嘴角總是掛著那麼感染人的笑容,像蜜糖一樣。

“你餓了嗎?”簡的小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放了下去,她撩了撩眼前的碎髮,起身拿起一旁的籃子,“看看羅伊帶了些什麼吃的。”

籃子的蓋子被掀開,一股淡淡的麵粉香味彌散開來。

“哇哦,”簡忍不住驚撥出了聲:“有香草子甜餅!還有黃油麵包!”

肖也覺得有些餓了,她站起身接過籃子,裡面有厚厚的幾片夾肉麵包,一大塊香草子甜餅,黃油和一些黃油麵包,旁邊甚至還放著一小瓶酒。

“我們有了一頓很豐盛的宵夜。”肖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麵包和黃油的芬芳撲面而來,盤踞在她的胸腔之中。

簡將矮矮的小圓桌子搬了過來,又去廚房拿了碟子和茶盤,她將甜餅分成了厚厚的兩半,盛放在各自的盤子裡,又斟滿了滿滿兩小杯甜酒,兩人對著月光享受了這一頓美妙的茶點。

酒足飯飽後,肖躺在一旁的高背扶手椅上靜靜的看著簡來回忙碌,當簡第四次從壁爐前路過時,肖叫住了她。

“簡,你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和我一起享受這個美好的夜晚嗎?”

“對不起,肖小姐,如果我不這麼忙碌的話,您明天就要穿著塌成一團的衣服了。”簡正被手中一大堆要熨燙的衣服搞得焦頭爛額,聞言很不給面子的懟了回去。

“我說了我可以做這些。”

“可我不想明天的衣服上有個洞,您安靜的坐在那裡就是對我的幫助了。”簡絲毫不領情,她無情的嘲諷了笨手笨腳的房東小姐。

“有哪個現代人用過熨斗呢?”肖默默小聲嘟囔,眼神落在了肖舉著的大大銅壺上:“何況這裡連熨斗都沒有。”

話雖如此,但當簡搞定了那件寬大的無袖長裙,轉頭看著百無聊賴趴在圓桌上的肖,她的心還是軟了下來,走過去安慰道:“這麼大的屋子,總要花很多時間照料,我也很忙的,不是有意兇你。”

肖撇了撇嘴,突然想起此前照料屋子的三個女傭,她們在羅切特先生感受到主的召喚之後就被遣散了,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找回來。

明天得去問問羅伊了。

看著肖不說話,簡以為她還在生氣,於是拿出了殺手鐧:“我之前為你畫的肖像已經完成了,你要不要看看?”

肖一下回過神來,整個人都精神了一點:“我要看!快去拿吧,我等著呢。”

簡抿嘴笑了笑,起身去二樓房間拿了畫板下來。

畫板是在書房找到的,肖不怎麼喜歡繪畫,簡就拿去用於練習了。

畫板的夾子上夾著薄薄的一沓畫紙,肖接過畫板,最上面的是霍格特大房子的遠景素描,有些不確定的地方被打暗,整棟宅子都洋溢著生命的氣息。

“怎麼畫出來的?”肖有些好奇,在她眼中,霍格特只是一棟有些陰冷的老房子。

“這是我來到霍格特不久後畫的,”簡眼中閃過莫名的光芒:“當我看見霍格特的時候,我在猜想著是不是上帝的意願,在我生命垂危的時候,將我帶到這裡,這是我獲得拯救的地方。”

第二張畫是一大塊黑麵包,肖瞥了一眼臉有些發紅的簡,有些想笑。

這應該是她來這裡第二天時候畫的,那時候肖控制著她的飲食,少食多餐的供應著麵包和茶水。

簡面色發燙地揭過這一張。

第三張是一片漆黑的雪原,狂亂的筆法勾勒出漫天風雪,在天與地的相接處有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怪物的輪廓在天邊若隱若現,畫紙的角落有一點微弱的光芒搖搖欲墜,彷彿下一刻就會被黑夜吞噬。

這是遇見格伯克那天畫的。

肖頓了頓,沒在這張畫上多做停留,揭到了最後一張。

第一眼映入眼簾的就是熟悉的笑容,畫紙上一個圓圓臉頰的少女歪頭看著畫外,她的眼神帶著友好和善意,一隻手斜斜伸了出去,像是準備幫助那些處於困境中的人,臉邊還綻放著若隱若現的酒窩。

肖有些愣住了,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幅畫,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許久,她開口說話了:“為什麼我覺得這幅畫這麼熟悉,你不覺得她像是掛在教堂裡供人瞻仰的聖母嗎?畫中人物的神情和椅中聖母一模一樣!(《椅中聖母》——拉斐爾繪製聖母像中最著名的一幅)”

“哪有。”簡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低垂了下去。

“好吧,不提這個,為什麼我的臉這麼圓?”

......

簡繼續裝作沒聽見。

“那我身後的這——”肖忍不住笑出了聲:“這翅膀是怎麼回事?”

簡的耳朵像成熟了的水蜜桃一樣,白裡透著粉紅。

“好吧,我都不知道我在你心裡是這樣的形象——類似於聖母還是什麼,”肖看著畫紙上的人物,莫名覺得有些親切,“總覺得有些奇奇怪怪。”

“不,”簡突然抬起頭,她的耳朵還透著紅,但眼神裡有一種堅定的光芒湧動:“你是我的拯救者。”

“欸?”

——————

喬板著一張臉坐在凳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大碗雞湯——這是村民為了感謝送來的禮物,他默默低下頭做了餐前祈禱:

“窮人將得食,且獲飽沃,尋求上主的人將讚美他;他們的心靈將得永生。上帝基督,請降福你僕人們的食物及飲料,因為你是神聖的;恆常如是,從今日到永遠,世世無盡。阿們。”

等到祈禱完畢,他拿起勺子攪拌了面前的濃湯,然後端起一個小小的湯盤,將湯裡的雞肉以及表面上的一層清油都撇了進去。

“可以自己拿著吃嗎?”喬的語氣有些生硬,他避開了堂娜投來的好奇目光,問到。

堂娜偷偷吐了吐舌頭,乖巧地接過喬遞來的雞湯,也低著頭答道:“可以。”

喬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他給自己的盤裡舀了一些湯,然後從旁邊拿過了麵包,將一小塊黃油麵包遞給了堂娜,又將黑麵包切成兩塊,取了較小的那一塊掰碎泡在湯裡。

兩人安靜地吃完這一頓晚餐,喬帶著堂娜又做了餐後祈禱。

“喬,”堂娜還是忍不住了,她小心看著喬的臉色問道:“瓦奧萊特夫人走了嗎?”

收拾餐盤的手抖了抖,喬悶聲回答:“她今天下午就走了,如果你是想道謝的話,過兩天我會帶著你去的。”

堂娜乖乖的哦了一聲。

其實除了想再次見到那天的瓦奧萊特夫人外,她還想讓夫人幫忙替喬看看眼睛。

每天都研究教義到半夜,喬的眼睛已經有點看不清東西了。他並不在意,但有個小姑娘卻一直記在心裡。

走到門口,喬猶豫著停了下來,堂娜抬頭看著支支吾吾的神父,覺得他今天有點不太對勁。

“還有什麼事情嗎?”

堂娜問道。

也許是錯覺,她看見神父藏在袖子下的拳頭握緊了。

“明天,我帶你去鎮上玩吧。”

堂娜的眼睛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