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此為天上眾仙欽定。”

“美其名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故五百年當有一朝興衰大劫。”

“更有愚昧之人贊之曰,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袁奉先淡淡地看了趙昂一眼,原本淡漠的嗓音裡帶著一抹無法釋懷的不甘與憤恨——

“實則上,不過是天上眾仙指使其在人世間的爪牙,每五百年一次的血食收割而已。”

“便如田間耕種的老農,春耕秋收,年年不斷。只不過老農收穫的是米麥果蔬,而祂們收穫的,是各族五百年間湧出的天驕真種…”

“你以為,伴隨每五百年一次王朝更替出現的登仙榜,真的是登仙之階?”

袁奉先語氣悲憤,似想到什麼痛心的事,稍作沉默,方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臉上浮現出一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之色。

相傳,每次王朝更迭,風雲際會之時,各族都會湧現出一批天資卓絕,才華橫溢的天驕真種,他們以人世為棋,縱橫睥睨,各領風騷,上演一幕幕足以名垂青史的愛恨離別,成為後人口口傳頌的千古佳話。

上界眾仙有感於此,便立下登仙榜,設一百單八之位,接引這批天驕真種中的翹楚飛昇上界,成仙作祖,永享長生。

以上這些,是趙昂之前從硨磲妖口中得知那句“仙箴”後,藉助各種渠道收集匯總到的訊息。

只是此刻聽袁奉先的語氣,似乎這“登仙榜”的背後,還另有隱情?

“其實這登仙榜,和酒樓裡的菜譜,很像。”袁奉先看了眼趙昂,語氣淡漠,甚至帶著一抹戲謔。

他垂下眼瞼,幽幽道:“世人皆以為,上了登仙榜,便會被接引到上界,自此成為眾仙一員,長生不老,壽與天齊…”

“實則上,他們的確被接引到了上界,也的確成了眾仙的一員。只不過,別人是坐在餐桌邊,而他們是坐在餐桌上。費盡千辛萬苦,從各族天驕中廝殺出頭,上了登仙榜,最後卻是把自己送上了別人的餐桌…”

“是不是很有趣?”

趙昂咋舌,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硬著頭皮說道:“前輩,這或許只是你的猜測…”

只是話沒說完,就聽袁奉先輕哼一聲:“老夫是親歷者,上一屆登仙榜榜首,天魁星,袁奉先。”

“轟!”

他話音剛落,這片小天地似乎也走到了盡頭,伴隨著流星雨一般墜落的靈光碎片,地面轟然破碎,恐怖的氣流喧騰瘋湧,現出大片空間裂縫,各種天外罡風毒火瘴氣蝕水循著裂隙倒灌而入,復又加劇了這片小天地的解體。

“不好!”趙昂心頭一驚,暗叫不妙。

“敕!”就聽那袁奉先輕喝一聲,接著便有一盞青銅古燈被祭起,燈焰清淨幽雅,散播琉璃也似的光華,搖曳間竟是輕易地將方圓百餘丈內的一應事物都定住。

無論是正在崩解的小天地,還是從虛空中湧出的各種罡風毒火瘴氣蝕水,都被定在了遠處,動彈不得,好似時空在這一刻都凝固住。

趙昂見狀微微鬆了口氣,接著好奇地看向懸浮在半空中的那盞青銅古燈一眼,耳邊就響起袁奉先低沉的嗓音,字字清晰——

“此為清淨琉璃燈,能定地火風水,是老夫打破天門,從上界奪得的一件寶物。”

趙昂循聲望去,就見他不知何時已出現在赤陽老妖的殘骸邊,滾滾焰海已然黯淡,現出一塊拳頭大小,赤紅如火的銅塊,以及一枚鑲嵌在銅塊頂端的銀白丸子。

袁奉先伸手捏住那枚銀白丸子,張口吞落,腹中登時傳來一陣雷鳴般的轟響,隱約間還有一道極似赤陽老妖的哀嚎詛咒聲。

片刻後,他打了個響嗝,周身猛地爆發出一股遠超赤陽老妖的強悍氣息,接著又恢復先前的模樣,但他眼中一閃而沒的欣喜卻是被趙昂捕捉到。

趙昂心裡隱隱有所猜測:“那銀白丸子難道是赤陽老妖的妖丹?”

只是袁奉先並未解釋,他袖袍一揮,那塊拳頭大小,赤紅如火的銅塊就飛了過來,落入趙昂手中。

袁奉先道:“此為赤陽銅精,乃是赤陽的本源真身。”

“其為金石得道,天資愚鈍,為伏龍寺初代祖師所獲,歷經寺中千年香火點化,終生靈智,成為了伏龍寺的沙門護法,一向以伏龍禪師的嫡傳弟子自居。”

說到這,袁奉先嘴角翹了翹,浮起一抹嘲諷,接著說道:“只是它資質低劣,修行事倍功半,不得已,只能走香火神道,多番籌劃,方有這場所謂的‘百年佈局’。”

“到頭來,最後卻是便宜了老夫。”

他輕笑一聲,招了招手,半空中的清淨琉璃燈就落入他掌中,接著張開五指一握,往前轟出一拳。

這一拳平平淡淡,甚至連一點氣流都沒激盪,可前方卻“轟”的一聲炸開,無論是已經崩毀的小天地,還是虛空中生出的諸多罡風毒火瘴氣蝕水等,都在這一拳之下統統粉碎,現出了一條足以容納兩三人通行的甬道。

“走了。”袁奉先招呼一聲,當即上前,慢悠悠地沿著甬道向外走去,不急不躁,勝似閒庭信步。

趙昂見狀不敢怠慢,連忙跟了上去,只是那袁奉先似慢實快,一兩步後就已到了甬道盡頭,轉眼就不見了蹤跡。

等到趙昂使出吃奶的力氣催動星靈流光訣從甬道衝出,身後“轟”的一聲,整條甬道瞬間潰散,甬道另一端連線著的那片小天地,曾經的赤陽秘境,已然了無痕跡,徹底歸於虛無。

“呼呼…”

感受到腳底傳來的堅實感,趙昂微微鬆了口氣,抬頭環顧四周,愕然發現,自己竟是來到了一處懸崖上,遠處崇山峻嶺,顯然還在首陽山中,也不知那處礦場有多遠。

他此番進入赤陽秘境,原本只是想著給杜家爭奪今後二十年的首陽山銅開採權,卻不料意外迭起,落入一個又一個的陷阱中,僅以身倖免,千餘人族武師和妖族入內,最後僅他一個人活著出來。

這還多虧了最後有袁奉先出手相救,不然…

趙昂晃了晃腦袋,舉目望去,就見前方不遠處,袁奉先正負手站在一處崖邊,目光透過滾滾雲霞,眺望遠方。

他上前幾步,拱手向袁奉先一禮:“此番多虧了前輩搭救,趙某銘感五內。”

“老夫說了,救你只是順手,而且你隨身攜帶了老夫的信物。”

袁奉先轉過頭看了趙昂一眼,神色木然淡漠,復又轉過頭去,眺望遠方。

趙昂順著他眺望的方向看去,此時已近黃昏,天邊燒起了火燒雲,遠處的陽山府城裡青煙嫋嫋,充滿了濃烈的紅塵氣,讓人心神寧靜。

片刻後,袁奉先收回目光,沒有轉頭,漠然道:“你此次不僅壞了伏龍寺的謀劃,又打殺眾多百妖盟的妖物,讓耒陽侯的算計落空,可想過會有什麼下場?”

趙昂聞言心頭一凜,強笑道:“前輩,我乃靖妖司的降妖使,此番乃是被上面點名,調查貢品劫案,不慎牽連到了伏龍寺,和耒陽侯的事情當中,上面應該會酌情體諒的吧?”

“你不用試探,老夫不會阻你回靖妖司驗證。”袁奉先輕哼一聲,擺了擺手,神色淡漠如昔,看不出內心的喜怒。

他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不過,等你走投無路之後,可催動此物,江寧郡內,老夫可保你一命。”

說完,他拔下一根頭髮,輕輕吹了口氣,那根頭髮便落入趙昂手中,成了掌心上的一道淡金色的刺青。

“這是…”

趙昂眨了眨眼,抬頭剛要開口,眼前卻已不見了袁奉先的身影,就仿似從來沒有出現過,只餘掌心一道淡金色的刺青,隱隱透著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