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不知何時也醒了,沒有哭鬧,正乖乖地趴在張顯菊身邊,學著大人的樣子,用她那溫熱的小手給奶奶捂著胳膊。

看著這劫後餘生的一幕,馬卓那顆懸在半空的心,才算是徹底落回了肚子裡。

屋子裡,薑湯辛辣的熱氣和火盆烘烤的暖意,總算是將那股子浸到骨頭裡的陰冷潮氣,驅散了大半。

張顯菊捧著那隻大海碗,小口小口地喝著,臉色漸漸緩和過來,不再是那種嚇人的慘白。

馬卓坐在炕沿邊上,看著被子裡依然縮成一團的母親,心裡那塊後怕的石頭雖然落了地。

今天這事,純粹是運氣好!

要是李家嬸子沒拼了命把那兩頭畜生引開,要是自己沒能及時趕到,後果是什麼,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那兩頭野豬,已經不是什麼普通的山貨了,它們是懸在全村人頭頂上的屠刀!

它們既然能從深山裡一路衝到山腳下的林子,就說明它們已經瘋了,或者被什麼東西給驚了,徹底失去了對人類煙火的畏懼。

今天它們能把人逼上樹,明天就可能衝進村裡,一嘴拱開誰家的院門!

他不能等,一刻都不能等了!

他“霍”地一下,從炕沿上站起身。

“卓子,你幹啥去?”

張顯菊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著了,抓著被子的手又緊了緊。

“娘,你和妞妞在家待著,把門從裡頭插死,不管誰叫,都別開門!”

馬卓一邊說,一邊從牆上摘下自己那件用油布縫製的簡易雨衣,動作乾脆利落。

“我去找大海叔。”

“這麼晚了,雨還下得這麼大,你找他幹啥?有什麼事不能等天亮了再說?”

她今天受的驚嚇實在是太大了,只想兒子能安安生生地待在自己身邊,哪兒也別去。

“等不了。”

馬卓把雨衣披上,又下意識地檢查了一下腰間的砍柴刀,刀柄冰冷的觸感讓他沸騰的殺意稍微冷靜了一點。

“那兩頭畜生,必須今晚就收拾了!”

“它們受了驚,跑不遠,現在去找,順著痕跡還能找到。”

“要是等到明天天亮,這場大雨把所有腳印子一衝,再想找就跟大海撈針一樣難了。”

“娘,你想想,它們今天敢這麼幹,就說明已經沒了顧忌,留著它們,就是給全村人埋下了兩個隨時會爆炸的禍根!”

她想說點什麼,千言萬語,最終只是化成了一句無力的叮囑。

“那你,那你自個兒,千萬要當心啊。”

“放心吧,娘。”

馬卓沉聲應了一句,拉開屋門,沒有絲毫留戀,一頭扎進了外面那片無邊的風雨和黑暗裡。

雨夜的村子,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像是一口倒扣過來的巨鍋。

雨點瘋狂地砸在泥地上,發出“噗噗”的沉悶聲響。

馬卓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的土路上,直奔村東頭的王大海家。

“砰!砰!砰!”

他用拳頭砸著王大海家那扇厚重的木頭院門。

過了好一會兒,屋裡才亮起燈,王大海披著件衣裳,拉開了門。

“誰啊?這大半夜的……”

他話沒說完,就看清了站在瓢潑大雨裡、宛如水鬼一般的馬卓,後半句話直接噎了回去。

“卓子?你,你娘沒事了吧?”

“我娘沒事了。”

馬卓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開門見山:“大海叔,今天把我娘逼到樹上的那兩頭野豬,八成還在村子附近。”

“我剛才想過了,這東西留不得,必須馬上處理掉。”

“我想請你召集民兵,咱們連夜進山,把這個隱患給除了!”

王大海聽完,倒吸了一口冷氣,睡意全無。

“連夜進山?卓子,你是不是瘋了?”

他一把將馬卓拉進屋簷下,壓低了聲音,“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山裡頭路滑得跟抹了油一樣,到處都是黑燈瞎火的。”

“這個時候進山,別說找野豬了,人別出事就燒高香了!這太冒險了!絕對不行!”

“就是因為下雨,才必須現在去!”

“那兩頭野豬受了驚,又被李家嬸子引開,現在肯定也跑不動了,八成是找了個避風的窩子躲雨。”

“它們的蹤跡還沒被雨水完全沖掉,咱們現在去,是找到它們的唯一機會!要是等到天亮,什麼都晚了。”

“大海叔,你再想想,兩頭已經嘗過人味兒、並且發了瘋的野豬在村子周圍晃悠,這得多危險?萬一它們衝進村,傷了孩子……”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沒說出口的血腥場面,讓王大海後背都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懂得什麼叫兵貴神速,更明白什麼叫消除隱患,杜絕後患。

馬卓分析得沒有一丁點錯,這種事,拖不得!

拖得越久,變數就越大,危險也就越大!

“好!”

王大海不再有半點猶豫。

他轉身就衝回屋裡,從牆上摘下了那個在夜裡能讓全村人都驚醒的銅哨。

“嗶嗶嗶!!”

很快,十幾個青壯年民兵,披著蓑衣,戴著斗笠,扛著各式各樣的傢伙,從村子各處冒雨趕了過來,聚集在王大海家的院子外。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那兩頭畜生,今天能把你李家嬸子和顯菊妹子逼得差點沒命,明天就可能衝進咱們誰家的豬圈,後天就可能傷著咱們誰家的娃!”

“這已經不是打獵換幾個小錢的事了,這是保衛咱們村子,保衛咱們自個兒老婆孩子的事!”

“我醜話說在前頭,今晚進山,九死一生!有危險!怕死的,現在就滾回去,我王大海絕不攔著,也絕不笑話你!”

“不怕死的,想讓家裡人睡個安穩覺的,就跟我走!”

瓢潑的雨夜裡,沒人吭聲,但更沒有一個人往後退一步。

這些平日裡或許有著各種小算盤、小毛病的莊稼漢子,在這一刻,面對共同的威脅,骨子裡那股抱團求生的血性,一下子就被徹底點燃了。

“走!隊長!乾死那兩個狗日的畜生!”

一個滿臉絡腮鬍的漢子,把手裡的糞叉往地上一頓,怒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