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頭野豬似乎徹底失去了目標,在坡上暴躁地來回衝撞、咆哮了一陣,最後才極不甘心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轟隆隆地衝了過去。

李家嬸子在荊棘叢裡趴了足足有半袋煙的工夫,直到耳朵裡再也聽不到任何野豬的動靜,才敢像個賊一樣,從裡面爬了出來。

此刻的她,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衣裳被掛得稀爛,像個叫花子。

她顧不上疼,心裡還死死惦記著被困在樹上的張顯菊。

她強忍著劇痛,辨認了一下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挪。

此刻,毛樹根公社。

馬卓正在村頭找趙老蔫。

剛把明天用車的事敲定,一抬頭,就看到另外兩個一起去採蘑菇的婦人,正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從山林的方向跑回村子。

兩人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像是見了鬼。

“不好了!不好了!有野豬!山裡有野豬衝出來了!”

“顯菊和李家嫂子,還在林子裡!沒出來!”

轟!

這兩句話,在馬卓的腦子裡轟然炸響!

怎麼還會有野豬?

難道上次殺的那些,只是一小部分?

他甚至都來不及跟趙老蔫打聲招呼,拔腿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他一頭衝進自家院子,一把從牆上摘下砍柴刀,另一隻手抄起門後一根成年人胳膊粗的硬木槓,甚至來不及關門,便再度轉身,朝著村口的方向衝了出去。

村裡的動靜,早就驚動了旁人。

錢保國和王石頭聽到訊息,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各自吼了一嗓子,帶著十幾個正在歇晌的青壯年,扛著鋤頭、鐵鍬,也跟著衝了上來。

一群人怒吼著,剛衝到山腳下的林子口,就迎面撞上了一個渾身是泥、滿臉是血的人影。

正是逃回來的李家嬸子。

“李家嬸子!我娘呢?”

馬卓一步衝到她面前,雙眼赤紅。

“卓子,快,快去救你娘!”

李家嬸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顯菊妹子,她,她被野豬逼到樹上去了!就在,就在前面那棵歪脖子老榆樹上!快去啊!”

她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手指著那個方向,身子一軟,就癱了下去。

馬卓反手把沉重的木槓往王石頭懷裡一塞:“石頭,你帶人照顧好李家嬸子,立刻送她回村找赤腳醫生!其他人,全都別跟過來!”

“卓子,你一個人……”

王石頭急了。

“都別跟過來!”

馬卓的吼聲蓋過了風雨:“人多手雜,反而礙事!”

雨,更大了。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樹葉上,發出“啪啪啪”的密集聲響。

馬卓在泥濘的林地裡飛奔,腳下濺起的泥水甩得老高。

快一點,再快一點!

根據李家嬸子最後指引的方向,他很快就找到了那片區域。

遠遠地,透過重重雨幕,他就看到了那個蜷縮在歪脖子樹杈上的人影。

張顯菊正一動不動地抱著樹幹。

“娘!!”

樹上的張顯菊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喊,整個身子猛地一震。

眼淚,混著冰冷的雨水,嘩地一下,決堤而出。

“卓子,兒啊!”

馬卓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樹下,抬頭看著母親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一顆心疼得像是被無數把刀子在反覆地凌遲。

“娘,別怕,我這就救你下來!”

他把砍柴刀往後腰一別,深吸一口氣,雙手死死抱住溼滑的樹幹,手臂上的肌肉瞬間虯結成一塊塊堅硬的石頭,整個人便開始向上攀爬。

雨水把樹皮沖刷得滑不溜手,他腳上那雙解放膠鞋踩上去,好幾次都險些打滑。

但他硬是憑藉著超乎常人的腰腹力量和手臂力量,一步一步往上攀。

爬到張顯菊身邊,他先是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外面,為母親遮住一部分風雨,用一條腿穩穩地卡住樹杈,固定住身形。

“娘,抓著我的胳膊,別怕,慢點。”

張顯菊在樹上被凍了半天,手腳早已麻木僵硬,根本不聽使喚。

她試著動了動,卻連抬起手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馬卓見狀,不再有任何猶豫。

他用一條胳膊如鐵箍般死死圈住樹幹,穩住自己的重心,然後猛地探出另一隻手,直接攬住張顯菊。

“娘,抱緊我,什麼都別想!”

張顯菊下意識用早已凍僵的雙臂,死死地圈住兒子的脖子。

下一秒,馬卓腰腹猛然發力,怒喝一聲,竟然就這麼用單臂的力量,硬生生地將張顯菊從樹杈上抱了下來。

張顯菊的體重,加上溼透的衣裳,分量絕對不輕。

馬卓卻像是毫無感覺一樣,揹著母親,開始往下退。

下樹比上樹更難,更危險。

他要護著背上虛弱的母親,自己的動作便處處受限。

他的腳在光滑的樹幹上一點點地往下試探,確認絕不會打滑之後,才敢移動下一步。

冰冷的雨水,不斷地衝刷著母子倆的身體。

張顯菊把臉深深地埋在兒子寬闊的後背上,總算是一點一點地,找回了溫度。

終於,馬卓的雙腳,穩穩地踩在地面上。

回到家,馬卓先是把母親放在炕上,讓她靠著被褥,然後一頭鑽進了鍋屋。

生火,添水,從牆角摸出幾塊巴掌大的乾薑,用刀背“砰砰”幾下拍得稀碎,一股腦地扔進冰冷的大鐵鍋裡。

很快,鍋裡就升騰起滾滾熱氣,一股辛辣霸道的姜味,迅速在屋子裡瀰漫開來。

他盛了一大碗薑茶,小心地端進屋裡。

“娘,快,趁熱喝了,把寒氣逼出來!”

他扶起張顯菊,把碗遞到她嘴邊。

張顯菊哆嗦著手接過碗,連喝了好幾大口,一股火線般的熱流從喉嚨瞬間滑進胃裡,又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渾身上下總算是有了點活過來的暖意。

“快把溼衣裳換下來,不然要落下病根的!”

馬卓從櫃子裡找出乾淨的厚衣裳,放在炕頭,然後轉身出去。

他又跑到院子裡,冒著雨抱了一大捆乾柴,回到屋裡,把炕邊的火盆燒得旺旺的,橘紅色的火光跳躍著,整個屋子很快就暖意融融。

安頓好了一切,他才重新坐回炕邊,看著已經換好衣裳、用厚厚的被子裹緊身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