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融合

黑暗中的巨大身影正在緩慢逼近，沒有明確的輪廓，只有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在持續湧動，像是有片墨汁在水中不斷擴散。

每向前挪動一寸，震顫聲就會拔高一分，鬼湖湖面上掀起的漣漪從最初的細密波紋，逐漸擴大成半米高的浪花。

泛著藍色光暈的浪花拍擊水面的聲音裡夾雜著骨骼摩擦的脆響，彷彿有無數具屍體在水底相互碰撞。

浪濤中裹挾的黑色水草越來越多，這些水草的葉片邊緣泛著鋸齒狀的白光，如同被打磨鋒利的刀片，在血色月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澤。

水草在靠近邢露周圍區域時，不再是被無形力量撕碎，而是像遇到礁石的水流般向兩側分流，草葉尖端卻依舊倔強地指向邢露，根鬚在水中劃出深深的溝壑，溝壑中滲出黑色的液體，液體在水面凝結成細小的鎖鏈，試圖將邢露周圍的區域纏繞起來。

司辰身上的純藍色鬼湖湖水正一滴滴落下，這些水珠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他面板的毛孔中滲出，帶著刺骨的寒意。

水珠在半空中折射出血色月光，映出裡面扭曲的人影，人影的輪廓與黑暗中那巨大身影隱隱相似。

每當一滴水珠落入湖面，就會激起一圈微型的漣漪，漣漪中詭異的浮現出司辰的倒影，倒影的胸口還插著大半截的天官銅牌，牌面的饕餮紋正張開嘴，吞噬著他的心臟。

這些漣漪很快就被震顫聲掀起的浪花吞沒，連一絲痕跡都沒能留下，彷彿從未存在過。

司辰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巨大雙眸，那雙眼睛此刻已經佔據了半個夜空，慘白的眼白上佈滿蛛網般的血絲，血絲中滲出的黑色液體在空氣中化作細小的蝙蝠，蝙蝠的翅膀上印著模糊的人臉，這些人臉都在無聲地尖叫。

再轉頭看向邢露時，司辰的瞳孔微微收縮。

一直陷入沉寂的邢露終於有了動作。

邢露懸在半空的身體緩緩轉動，面向黑暗中那雙巨大的雙眸，脖頸轉動時發出“咔嗒”聲，像是生鏽的合頁在轉動。

雖然邢露的眼神依舊空洞，但裡面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專注，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雙眼睛，瞳孔中映出眼睛的全貌，連血絲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鎖骨處的天官銅牌紋樣再次亮起，只是這次的光芒微弱得幾乎看不見，淡青色的光線下，紋樣中的詭異雷文正在緩慢地變形，鋸齒狀的邊緣逐漸變得圓潤，像是被什麼東西打磨過。

司辰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動作。

血色月光像融化的血漿從雲層漏下，濃稠得能看見裡面漂浮的碎骨。落在水面上不反射銀輝，反凝成暗紅的膠凍，凍住掙扎的人影。

光線下，青銅會滲出鐵鏽色的汗，面板泛起屍斑般的青黑。

每一縷光絲都帶著倒刺，纏上頭髮便往皮肉裡鑽，留下細如髮絲的血痕。

血色月光照過的地方，影子會與本體剝離，在地上扭曲成厲鬼模樣，張開沒有牙齒的嘴無聲嘶吼。

腳下的鬼湖湖面開始以他為中心向下凹陷，形成一個漏斗狀的漩渦，漩渦中泛著藍色的光，光中漂浮著他脫落的面板碎片和指甲。

湖水沒到鬼湖的腳踝時，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水底的淤泥中鑽出無數根黑色的水草，纏繞住他的小腿，水草的葉片上長著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像是在催促他快點下沉。

隨著身體逐漸沉入湖水，周圍的震顫聲開始減弱，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傳來。

湖水沒到腰部時，司辰能感覺到水底有什麼東西正在觸碰他的後背，那東西表面光滑，帶著金屬的涼意，形狀像是巨大的鱗片。

司辰沒有回頭，只是繼續任由身體下沉，當湖水沒過頭頂的瞬間，世界突然安靜下來，震顫聲徹底消失，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一種細微的、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的聲音。

水下的世界與水面截然不同，沒有血色月光，只有一片濃郁的黑暗，偶爾有微弱的青光從上方傳來，那是邢露鎖骨處的銅牌紋樣發出的光芒。

司辰能看到無數雙發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游動，這些眼睛的主人隱藏在更深的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它們似乎在畏懼著什麼，始終與他保持著距離。

鬼湖水面上，黑暗中的巨大身影越來越近，無邊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向邢露的位置蔓延。

被黑暗籠罩的湖水陷入了詭異的停滯狀態，浪花凝固在半空，水珠懸在距水面寸許的地方，折射出邢露空洞的面容。

這片被停滯的水域越來越大，邊緣處的湖水呈現出玻璃般的質感，能清晰地看到裡面凍結的魚群，魚的眼睛都盯著邢露的方向，瞳孔中映出巨大的雙眸。

無邊的壓抑和恐怖如同實質般瀰漫開來，空氣變得像鉛塊一樣沉重，連光線都似乎被這種力量扭曲，血色月光在靠近黑暗的地方發生折射，形成無數道扭曲的光柱，光柱中浮現出無數張痛苦掙扎的人臉面孔。

整個世界彷彿都在被拉入了無邊的黑暗中，天空的血色月亮開始變得模糊，像是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殘燭。

巨大的雙眸一直死死地盯著邢露，眼神中除了最初的貪婪，漸漸多了一絲絲複雜的情緒，像是在審視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邢露的空洞茫然在這種注視下顯得格外詭異，她就那樣懸在半空，任由黑暗不斷逼近，鎖骨處的銅牌紋樣閃爍得越來越快，淡青色的光芒與黑暗中的紅光相互碰撞，在空氣中激起細小的火花，火花落地後化作白色的粉末，粉末中滲出黑色的液體。

當巨大的雙眸距離邢露只有數百米遠時，它們突然停了下來。

黑暗的蔓延也隨之停滯，邊緣處的湖水依舊保持著凝固的狀態，能看到浪花中凍結的水草和骨頭。

那雙眼睛中閃過一抹極其詭異的人類情緒，不是厲鬼該有的兇殘或貪婪，而是類似欣慰的神色，這種人類才有的情感出現在如此恐怖的存在身上，顯得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隨著這抹欣慰之色的出現，無邊黑暗向前推進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甚至開始向後退縮。

凝固的湖水逐漸恢復流動，懸在半空的水珠紛紛落下，砸在水面上激起細小的漣漪。

天空的血色月亮重新變得清晰，扭曲的光柱也恢復了正常，只是光芒中多了一絲黑色的雜質，像是被汙染的血液。

巨大的雙眸緩緩閉合，長長的睫毛在黑暗中劃過兩道弧線，睫毛上沾著的黑色液體滴落在湖水中，激起一圈圈黑色的漣漪，漣漪中浮現出無數張跪拜的人臉。

隨著雙眸的閉合，恐怖的震顫聲徹底消失，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邢露周圍區域傳出的、混雜著梔子花香的青銅鏽蝕味。

黑暗在雙眸閉合的同時開始向最中間的位置不斷收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的墨團。

收縮的過程中，黑暗中浮現出無數細小的光點，這些光點都是被黑暗吞噬的厲鬼和靈異存在，它們在黑暗收縮的壓力下發出無聲的尖叫，最終化作黑色的粉末。

幾個呼吸之間，原本覆蓋了大半個湖面的濃郁黑暗，完全凝聚成一抹只有數平方米大小的深沉凝固的黑暗。

這抹黑暗比之前更加濃郁，彷彿是天地間唯一的暗色，不反射任何光線，甚至能吸收周圍的光芒，形成一片絕對的黑暗區域。

這片濃縮的黑暗在血色月光下不斷延展，化作一道深黑色的絲線，絲線的表面泛著金屬般的光澤，仔細看能發現絲線上佈滿了細小的人臉，這些人臉都在無聲地哭泣。

絲線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以極快的速度向邢露所在的位置蔓延，所過之處，湖面上的浪花自動向兩側分開，形成一條暢通無阻的通道。

當絲線靠近邢露周圍的區域時，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那一道能排斥所有靈異氣息的無形屏障，對這道絲線沒有產生任何阻礙。

絲線毫不費力地突破了邢露的封鎖，穿過界限時甚至沒有激起任何漣漪，像是穿過一層薄薄的空氣。

絲線在靠近邢露的過程中不斷變粗，表面的人臉開始變得清晰，這些人臉的表情從哭泣變成了微笑，笑容中帶著詭異的滿足。

轉眼間，深黑色的絲線就落在了邢露的額頭上。

接觸的瞬間，邢露的身體猛地一顫，空洞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她的意識中甦醒。

絲線如同有生命般鑽進她的額頭，鑽進的過程中，邢露的面板表面浮現出無數細小的血管，這些血管迅速變黑，順著絲線蔓延的方向流動，最終匯聚到鎖骨處的銅牌紋樣裡，紋樣中的饕餮紋因此張開了嘴，發出無聲的咆哮。

隨著絲線的不斷湧入，邢露的身體開始發生詭異的變化。

她的面板變得更加白皙，卻泛著玉石般的冷光；長髮在空中舞動得更加劇烈，髮梢的青銅色鉤子變得更加鋒利；最詭異的是她的眼睛，空洞正在被一種深不見底的黑暗填充，原本濃郁的血色月光被徹底吞噬，只剩下純粹的墨色，墨色中偶爾閃過一絲紅光，與黑暗中那雙閉合的巨眼隱隱呼應。

當最後一絲深黑色的絲線融進邢露的身體時，她的眼中閃過一抹極其複雜的情緒，那裡面有迷茫，有痛苦，有恐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歸屬感，這些情緒如同走馬燈般在她眼中閃過，最終都被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吞噬。

邢露緩緩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底的黑暗，睫毛上沾著細小的黑色粉末，那是被她吸收的黑暗殘留的痕跡。

她懸在半空的身體周圍，那片排斥靈異的區域開始緩慢收縮，梔子花香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濃郁的、混雜著青銅鏽蝕味和黑暗氣息的詭異味道。

天空的血色月光重新變得明亮，湖面上的漣漪也恢復了正常，只是湖水的顏色變得更加深沉，像是被摻入了墨汁。黑暗凝聚成的那片區域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邢露懸在半空的身影，以及水下那個正在下沉的司辰。

世界再次陷入死寂，卻與之前的壓抑不同，這種死寂中帶著一種詭異的平衡，彷彿有什麼東西已經完成了交接，新的秩序正在形成。

邢露依舊閉著眼睛，鎖骨處的天官銅牌紋樣閃爍著微弱的紅光，與她眼底深處的黑暗遙相呼應，邢露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揚，勾起一個難以言喻的弧度，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哭泣。

水下的司辰感覺到周圍的壓力正在減弱，那些發光的眼睛開始退去，水底的巨大鱗片也消失不見。

司辰停止了下沉，在黑暗的湖水中睜開眼睛，能看到上方隱約傳來的紅光，那是邢露所在的方向。

一種莫名的預感在他心中升起，他知道，當邢露再次睜開眼睛時，一切都將變得不同。

湖面上，邢露的黑色長髮在空中緩緩飄動，髮梢的青銅色光暈反射著血紅色月光，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她周圍的區域已經收縮到只覆蓋她身體周圍幾米的範圍，界限處的普通空氣扭曲著，偶爾閃過細小的黑色絲線，這些絲線正在緩慢地融入她的身體，成為她的一部分。

黑暗雖然消失了，但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怖並未散去，只是換了一種形式，潛伏在邢露的身體裡，等待著爆發的時刻。血色月光依舊照耀著這片湖水，只是光線中多了一絲黑色的雜質，像是被永遠地汙染了。

司辰在水下靜靜地看著上方，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是繼續等待，還是在邢露醒來之前動手。

但無論選擇什麼，他都明白，這片湖水，這個世界，已經因為剛才的一切，徹底改變了。

而那個閉著眼睛的邢露，就是這一切改變的中心，一個處於人與厲鬼之間的、全新的詭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