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週四,拉彌亞又去賞金獵人聚集的“獵手”轉了一圈。
裡面依然熱熱鬧鬧,人來人往,拉彌亞聽到沿途的那些賭場夥計聊天,發現似乎自從那天之後,“好運的”阿爾蒂爾真的消失不見了。夥計們咬牙切齒地希望他在外面被偷光錢財去街頭乞討,但拉彌亞猜測,對方可能真的是去派洛斯港找那個神秘的“情報屋”去了。
她走進酒館,老樣子點了一杯“塔裡哈”,然後隨便找了一個空位置坐下。
剛一坐下,她就聽到隔壁桌傳來一個驚恐的,顫抖的聲音:
“……他死了!”
“別去那片老墓地……那裡有鬼!我親眼看見的!”
拉彌亞好奇地轉過頭,恰好說話的人也不是要隱瞞什麼訊息,她看到那個男人臉色慘白,對著周圍的人說道:
“迪勞那傢伙手腳不乾淨,喜歡偷別人的陪葬品,老墓地前幾天有人下葬,他就經常往那裡跑……前天晚上我有事去找他,發現他不在家,就去老墓地找他,結果那天晚上起了霧……”
“他穿著那件他最喜歡的牛仔外套,我看見他往外跑,剛要喊,就看見他一下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周圍桌上幾人聽得聚精會神,拉彌亞也好奇接下來的發展。
“我看他倒下了,以為是後面有人用槍打了他,就趕緊躲了起來,然後就看見一個人從霧裡走了出來,拉著他的腿把他拖走了,他一動不動,但地上也沒有血跡。”
“第二天白天我大著膽子去墓地裡看,結果在一個被挖開的棺材裡看到了他——他已經爛了!一個晚上,他爛得不成樣子,渾身都是蛆蟲蒼蠅飛來飛去!臉變成了骷髏,只有那件牛仔外套還能證明他的身份!”
“嘶——”
有幾個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一個嘴快的人下意識說道:
“他挖墳盜墓的行為惹怒死神了!這一定是懲罰!”
“別亂講,真有死神,拜朗都亡了怎麼還沒看見祂?”立刻又有人反駁,“我看應該是什麼加速腐爛的藥物和腐蝕類藥劑,一晚上應該也能做到差不多的效果,吸引蟲子也很簡單。”
要是在以前,拉彌亞也會贊同這個人的說法,但現在她知道了非凡力量,感覺一切難以理解的東西都能用非凡力量來解釋了。更何況這個跟死亡相關的力量,怎麼看都像靈教團!
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爭論讓屍體快速腐爛的方法,也有人神色晦暗不明。
按照卡蘭·佈雷科的說法,幾年前北大陸的那場戰爭中,大量非凡力量湧現,教會和軍隊的非凡者堂而皇之地用這種力量戰鬥,知道非凡的存在的人絕對比以前多了幾倍不止,因此非凡者也更加大膽活躍了。
不過拉彌亞對靈教團印象不差,對盜墓賊也沒什麼同情心,這個恐怖小故事除了告訴她老墓地那邊可能有靈教團的非凡者活動之外也沒什麼用。
只不過目睹這一切的應該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被活人一晚上變成腐屍的事情嚇到了。
很快,其他人又聊起別的事情,這個恐怖小故事很快就被略過。
“你們知道不?那個‘手氣特別好的阿爾蒂爾’消失之後,賭徒們都哭天搶地的,因為他們本來跟著阿爾蒂爾買就能賺錢,現在又要輸光了。”
“我需要一些零件,最好是蒸汽教會里的那種精密軸承,誰能給我弄到點?”
“我這兒有一批武器可以出售,都是好東西。”
“告訴你們個事,我才聽說我老家有個怪人,本來人很正常,結果一家人出去玩的時候出事了,只有她一個活了下來,她好像被嚇瘋了,每天在街上念念叨叨讓人聽不懂的話,說要回家,鎮上的人要送她回去,她又不回……”
“對了,我打聽個訊息……”
……
查姆·梅薩先生正在和一個合作人吃午飯。
“……那麼下個季度的牛肉供應也麻煩你了。”穿著馬甲的合作人說道,將手伸過去和查姆先生握了握,笑道,“貴工廠的貨源和出品都讓我放心,就連送貨的夥計都機靈得很。”
“哪裡的話,我這小廠子能開到現在,也是託了你的福了!”
兩人合作多次,已經算是朋友,查姆先生也笑著打趣回去。午餐快要結束時,兩人開始閒聊,查姆先生嘆了口氣,狀似不經意地說道:
“但是現在生意確實不好做啊,跟我合作的只有幾個小牧場和散戶,說不定馬上我也要順便兜售些副產品了,比如牛奶羊毛之類的,行業競爭太激烈,馬塔尼邦旁邊的塔帕斯牧場給我們提供的生意,我有些抓不住啊。”
合作人疑惑地端起手中的河谷咖啡:
“出什麼事了?”
時隔半個多月,查姆先生才敢提起這件事情,而且還是旁敲側擊,之前生怕急急忙忙打聽會給自己和恩人帶來危險。他不知道綁架者已經死亡,但就算知道也必須防備可能的同夥和報復,到時候萬一拉彌亞出事了,自己不僅良心過不去,孩子們也很有可能再一次出事,甚至直接遇難。
因此,他這段時間都不敢讓兩個孩子出門,出門的時候必須有人跟著,甚至自己都僱了個賞金獵人在暗中盯著,只不過好在沒發生什麼事,也沒看見什麼可疑的人。
但報警了沒個結果,裝作這件事情沒發生也做不到,因為這畢竟是個隱患,萬一不是無差別綁架,而是有目的的,他就真得考慮要不要再搬家一次了。
雖然他在薩倫特的生意才剛發展起來,但錢哪有生命重要?上一次是衝著孩子們來的,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查姆先生又嘆氣道:
“最近生意上的事情不是很順,孩子們還差點出事,我總覺得是發生什麼了。”
合夥人也知道梅薩家有兩個孩子,而且都不到十歲,他驚訝道:“你的意思是說,你的某些競爭對手手腳不乾淨,把手伸到孩子們身上了?這——真的假的,簡直就是可惡!沒有人性啊!孩子們沒事吧?”
“他們好好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但現在也知道害怕了,晚上都不敢一個人睡覺。”
查姆先生搖頭,悲傷道:“估計得好好養一陣子了。出了這事,我做生意都不放心,生怕再發生什麼。”
合夥人皺眉,如果真是有人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對同行下手,那同樣做生意的自己也不一定完全安全,他不由地微微湊近身體,想要進一步獲得更詳細的訊息:
“孩子們出什麼事了?幹壞事的人抓到了嗎?”
查姆先生吸了口煙,長長地吐出,低聲說道:“他們被綁架了!”
“啊,真的?”合夥人大驚,立刻就想到了自家的孩子和自己,腦子裡頓時也冒出幾個跟自己鬧過不愉快的客戶和同行,變得有些疑神疑鬼起來。
願意幹這種壞事兒的人有的是,但如果自己周圍有,那最好還是趕緊遠遠地避開。
“不僅被綁架了,還說收了贖金之後要把他們賣到隔壁礦山去挖礦。”
每每想到這句話,查姆先生就覺得後背發涼,有些礦坑確實因為過於狹小隻能讓孩子進去,但這樣的孩子能在裡面活多久?恐怕都要不了幾周,他的丹妮和謝爾就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們還一無所知!稍微聯想一下,查姆·梅薩就心痛到呼吸不暢,如果孩子們真的消失了,他肯定會散盡家財去尋找,而自己的妻子和兒媳不知道還能不能承受住這樣大的痛苦,畢竟在失去兒子的時候,妻子就已經哭得暈過去了好幾次。
如果找到最後發現是一場空……
“還好有個好心人看到了他們,把我的孩子們救了回來。”
查姆真心實意地慶幸,用手指抹了下溼潤的眼角:“但那個好心人已經離開了,唉!我現在都後怕得很,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就算是為了錢也沒必要傷害孩子吧?你們夫妻倆已經年紀不小了,聽說貴夫人還有些心臟上的疾病,如果是有人蓄意的,那根本就是要害死你們啊!”
合夥人心驚肉跳,用手按住胸口,但也跟著查姆的發言認真思考起可能的人選來:
“是啊,要是你們失去了孩子,肯定會趕緊想辦法快速變賣家產然後離開尋找,害你們的人就剛好有機會低價收購你的廠子,但——梅薩啊,我說句難聽的,你的廠子也不大,正常收購也花不了多少錢吧?”
查姆被這句話逗笑了:
“可是錢還是花得越少越好嘛!”
“開個玩笑。”合夥人又端起了咖啡,細細思索:“但要說收購的事情,那些小廠子被收購了也是常有的事,沒見過專門為這個綁人害人的,難道是你以前有什麼仇家?得罪了什麼人物?”
“不可能吧,我一個開屠宰場的,每天還得自己去送貨,能得罪誰?”
“那難道是你廠子的那塊地皮有什麼特殊的?”合夥人好奇,“我以前做生意的時候,聽說隔壁鎮上一戶人家的地怎麼都種不出東西,夜裡還有怪聲,結果居然被人花錢買了,挖了一星期,從裡面挖出了什麼古董。”
“古董還會導致地上不長東西,出怪聲?”查姆也覺得很新鮮,但他又搖搖頭,“我建廠子的地很正常,打了申請之後薩倫特政府給我批的,還有市長的章,就算真有古董也該早就挖走了。”
“那你家有什麼古董嗎?”
“我們家搬來薩倫特才幾年,哪裡來的錢收藏古董?”
“也是……”
合夥人想了半天,沒想出什麼答案,也不方便汙衊周圍的同行,乾脆安慰道:
“說不定就是一次綁架案,臨時起意,沒什麼前因後果呢?”
“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查姆先生嘆息,“孩子們都嚇到了,在家裡都不敢拉開窗簾。”
合夥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紀小,過段時間就忘了,會沒事兒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
……
花了十多分鐘把一杯“塔裡哈”喝完之後,拉彌亞感覺自己的舌頭嘗不出味道了。
薩倫特很和平,但又好像每天都在發生什麼事情,她發現通緝令板子上又多了幾張,少了幾張,現在她也能看懂一些人的人名和通緝原因了,不過基本都是因為殺人而被通緝的。
聽完了城裡發生的大大小小事件和捕風捉影的傳聞,並且確認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在不起眼的自己身邊後,拉彌亞散著步回到了廠子裡。
很巧,今天查姆先生居然也來了,拉彌亞遠遠地看到他和會計佩里尼先生站在一起聊著什麼。
查姆先生看到了她,笑著打了個招呼,手裡拿著一張看起來是合同的東西。拉彌亞走過去,查姆先生就笑著問:
“拉彌亞,你會騎腳踏車嗎?”
拉彌亞被問得一愣:“不會。”她隱約感覺到了什麼。
“那你馬上就要會了,不僅僅是你,大家都要會了。”
佩里尼在旁邊補充,緊接著他把手上那份一模一樣的合同放進拉彌亞手裡,說:“你讀讀看,能不能讀懂上面的意思?”
拉彌亞看到密密麻麻的單詞頓時頭都大了,但她還是皺著眉認認真真地試圖分辨其中每一個單詞的意思。
“購置10個……什麼?這個單詞是什麼意思?預計到貨時間……明天……”
“腳踏車。”
“哦!”拉彌亞一下子明白過來,頓時驚訝地看著查姆先生,後者笑著,顯然就期待著這個反應,“查姆先生,您購置了十輛腳踏車?是準備用來在城裡送貨的嗎?”
“是的,不然用推車和腿配送實在是太慢了,這樣也能提高效益。”
查姆先生點頭,把合同拿走一起放在手裡,慢慢地解釋道:
“回頭拉賈你去通知一下大家,明天下午就會有人把腳踏車送來,只能用在城裡,送貨的人和用了哪輛車必須嚴格記錄……告訴工人們不用太小心,因為這些車是回收翻新的,但是弄壞了肯定要賠償……”
佩里尼顯然早就猜到了老闆的要求,點頭道:“我已經在準備了。登記的事情我覺得可以交給杜卡。他雖然年紀小,但是很穩重,我覺得可以把少部分工作移交給他。”
“你覺得可以就沒問題,聽你說那孩子很聰明。”
查姆先生點頭,隨後他看了一眼手錶,朝兩人揮手告別:“我待會兒還有事,你們先聊。”
“對了,先生。”
一週最少送貨三次的拉彌亞趕緊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看那些腳踏車基本都是有後座的,之前推車送貨的時候偶爾需要兩個人合作,但既然用了腳踏車,那就應該是單人送貨了吧?既然這樣,在後車座加裝一個用來裝貨物的箱子怎麼樣?”
查姆先生愣了一下,他想到目前用腳踏車最多的其實是郵差——對啊,郵差身上攜帶的基本都是簡單的信件,偶爾有些包裹也可以放在車籃裡,但肉類和骨頭可是貨真價實的沉重啊,哪能只用包掛在身上?
“你說的有道理,那這樣,拉賈,回頭你去找我們經常合作的那家鐵匠,讓他根據腳踏車後座的尺寸定做車後箱。”查姆先生快速安排完,再次揮手離開,“交給你們了,再見!”
“再見,先生。”
佩里尼和老闆兼朋友告了別,隨後用一種讚賞的語氣問道:“你的建議是正確的,因為我們都沒有送貨過,要是真的只讓大家把肉用帆布包裝起來掛在身上送,說不定效率還不如手推車……嗯,你還有什麼建議嗎?”
“有的,每輛車、每個箱子還應該加一把鎖。”
拉彌亞認真地思考:
“推車一般是兩個人,一個人進去送貨,另一個人可以看著,但現在是單人送貨了,車和貨都有危險。”
佩里尼先生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這麼一看,要做的準備還不少,拉彌亞,你去喊一下杜卡,你們兩一起跟我去辦公室仔細商量一下吧。”
“沒問題。”
拉彌亞轉身離開,佩里尼也向工廠二樓的辦公室走去。拉彌亞心裡想著腳踏車,腳步輕快地回到了城區,去自己租住的那個小房子裡找午睡的納喀。
“號外號外!”
“布魯諾鎮礦工暴動!打死了老闆一家!”
“號外號外!報紙一份只要兩比索!”
拉彌亞的腳步一下子停頓了下來,幾乎是瞬間,她彷彿看見那個老礦工跌跌撞撞、哭著離開的背影又出現在了自己的前方。
只不過這一次,那個背影發生了變化:老礦工不再是隻能在酒館裡扯著別人的褲腿哀求,不再是走在路上無能為力地哭泣,而是舉起了手中用來挖礦的工具,鶴嘴鋤的尖端流下血來。
會變好嗎?
買劣質食物害人的老闆死了,這一切會好起來嗎?
她的腿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走到了跑來跑去吆喝的那個報童身邊,拿出了兩個硬幣。
“報紙。”她慢慢地說,“給我一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