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劍宗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

蘇墨的腳步帶著一絲慌亂,急匆匆地穿過空曠寂寥的外院,青石板路面沾染了露水,反射著天光。

“但願女魔頭今日心情尚可,懲罰能輕一些,再輕一些。”他於心中一遍遍地默默祈禱著。

儘管已經遲到,但他依然不敢放慢腳步。

前方,聽雪閣那標誌性的琉璃瓦,在薄霧中如海市蜃樓般若隱若現,透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

終於,蘇墨氣喘吁吁地站在了聽雪閣那扇沉重的朱漆雕花木門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涼而溼潤的空氣湧入肺腑,試圖讓自己狂跳不止的心緒平復下來。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因疾行而顯得有些凌亂的衣襟和髮鬢,再次深呼吸,這才伸出手,緩緩推開了聽雪閣的大門。

緩緩推開了聽雪閣的大門。

“吱呀——”一聲輕響。

閣門緩緩開啟,混著雪松氣息的檀香撲面而來。

閣內,江映雪背對著洞開的門扉,身影窈窕,靜靜地佇立於一張寬大的沉香木書案之前。

她身著一襲冰藍色的廣袖長袍,衣袂垂落。

她一隻皓白如玉的手腕,正懸停在案上一隻青瓷茶盞上方約莫三寸之處,瑩白的指尖竟似有無形的寒氣逸散,凝出點點細碎的霜花,晶瑩剔剔。

若凝神細看,便會發現那茶盞中升騰而起的嫋嫋水霧,並非隨意飄散,而是在半空中凝結成蜿蜒曲折的冰紋,其形態竟與某種精妙劍訣的起手式有七八分相似。

“遲了半刻。“

她清泠的聲音悠悠傳來,不帶絲毫情緒,卻讓蘇墨的心猛地一沉。

江映雪髮間的玉簪歪斜了半寸,這對於一向以嚴苛著稱、連衣褶都要用冰訣熨平的執法長老來說,實屬罕見。

她似乎早已在此等候蘇墨多時。

蘇墨不敢有絲毫遲疑,立刻躬身九十度,深深行禮,姿態謙卑恭敬:“弟子知錯,甘願受罰。”

江映雪淡淡的掃了他一眼。

眼神中帶著一絲審視。

“去後山採三斤霜霧茶,日落之前送回來。”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如雪,沒有任何起伏,但懲罰的內容卻出乎蘇墨意料地輕淡了許多。

蘇墨微微一怔,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下意識地抬起頭,想要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這次的懲罰,輕得有些反常。

換做往日,以他遲到半刻鐘的過錯,少說也該去戒律堂領受幾十記寒鞭之罰,而非僅僅是採茶這等尋常雜役。

蘇墨抬頭時,恰見窗欞漏進的晨光掠過江映雪眉間,那抹常年不化的霜色下,竟透出些倦意。

......

晨後的茶田泛著銀輝,每片茶葉邊緣都凝著冰晶。

蘇墨腰間挎著一隻紫竹編織的茶簍,身影在茶田中穿梭,指尖精準地掐下嫩綠的茶芽。

正當蘇墨專心的採摘時,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師弟倒是悠閒。”一個帶著幾分戲謔與玩味的笑聲,突兀地貼著他的耳後響起。

蘇墨聞聲一凜,疑惑地抬起頭來,循聲望去。

只見蕭無涯一襲錦衣,正從一株高大的茶樹投下的斑駁陰影中慢悠悠地踱步而出。

“是他?”蘇墨心中一驚,“他來找自己做什麼?”

“莫不是昨夜離開那山洞時,不慎留下了什麼破綻,被他察覺了端倪?”

但隨即,他用力甩了甩頭,將內心那些紛亂不安的想法強行拋開。

昨日他使用了玉璧的完美偽裝,應該沒有任何遺漏,不存在暴露的風險才對。

隨即他想到了昨晚那山洞裡被困的那些弟子。

今日突然找他,難不成是將他當做了下一個獵物?

“見過蕭師兄。”蘇墨朝對方行了一禮。

“不知蕭師兄找我有何事?”

“昨夜,執法堂清點在山弟子人數,發現外門弟子中,無故少了兩人……”蕭無涯唇角勾起一抹莫測的笑意:“不知蘇師弟,對此事可知曉一二?”

蘇墨心中一緊,但臉上依舊保持著鎮定,“師兄說笑了,我只是一介雜役,怎會知道這些。

或許是下山賭錢去了吧。”

話音未落,一道劍氣擦過竹簍。

將蘇墨腰間的竹簍斬落在地,茶葉散落一地。

蘇墨頓時心驚,眼看對方還欲出手,正準備將靈劍取出抵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叮!”的一聲清越脆響。

數點晶瑩剔透的冰晶憑空在空氣中凝結,其散發的寒意驚起了遠處樹梢上棲息的幾隻寒鴉,撲稜稜飛向遠方。

江映雪的聲音從天邊傳來。

“本座的人,還輪不到你來越俎代庖,隨意處置。”

聲音中,傳來一絲怒意。

“長老教訓的是。“蕭無涯收起劍,輕笑一聲,朝聲音的放向躬身行禮:“弟子這就告退。”

“我不希望這種事再次出現。”

話音方落,一道劍氣從蕭無涯臉龐劃過,鮮血滴落在茶田的嫩芽之上。

蕭無涯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僵,但臉上卻未露出絲毫痛楚或怨懟之色,依舊恭謹地低著頭:“弟子……明白。”

說完,蕭無涯不再有片刻停留,身影幾個起落,便漸漸消失在茶田的盡頭,被繚繞的霧氣所吞沒。

“採茶。”江映雪的聲音傳來。

蘇墨這才從方才的驚險中回過神來,連忙低下頭,恭敬地應道:“是,弟子遵命。”

蘇墨心中暗自思忖,雖然不知那蕭無涯究竟是如何盯上他的,但日後在宗門之內行事,確實需要更加謹小慎微才是。

......

暮色浸透聽雪閣,蘇墨立在門前。

“坐下。”

蘇墨的面前,擺放著一隻碧玉茶盞。

“你採的霜霧茶,夾雜著其他氣息。”

蘇墨接過茶盞,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他輕輕抿了一口茶。

暖意順著喉頭化開,瞬間傳遍全身。

一絲淡淡的氣息從他身上悄然消失。

蘇墨頓時心中一驚。

何時沾染上的?

自己居然沒有發現。

這時,他才明白蕭無涯是如何盯上他的。

抬首時,江映雪已倚在窗邊,翻閱著劍譜。

日落的餘暉為她鍍上上一層暖金光邊。

光影裡,髮絲似染了彩,微微泛著光,側臉輪廓也被勾勒得分外柔和。

“再看挖掉你的眼。”江映雪突然冷冷地說道。

“弟子知錯。”蘇墨立即低頭回避。

“你與簫無涯有何恩怨,我不感興趣,但如若不守規矩,你應是知道後果。”江映雪冰冷的聲音傳至蘇墨耳邊。

“弟子明白。”蘇墨垂首回應。

閣外忽起異響。

一隻雪白的靈貂身影自屋簷上竄過,口中還叼著一枚血參。

江映雪廣袖翻卷,靈貂頓時被凍住,化作一座冰雕。

“監守自盜?”江映雪冷笑,血參落入她手中,“鶴翁倒是養了條好畜生。”

說完,她將血參拋向蘇墨,“賞你了。”

蘇墨連忙躬身道:“弟子謝過長老。”

“明日將《清心訣》罰抄百遍。”江映雪合上劍譜,“抄不完,便去寒潭泡足十二時辰。”

蘇墨聞言,心中一凜,連忙低頭稱是。

簷角下懸掛的風鈴,在晚風的吹拂下,發出一陣陣清脆悅耳的輕響,悠揚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