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城門在晨霧中泛著青灰,吊橋上的鐵索纏滿鏽跡,風吹過時發出吱呀的哀鳴,像極了道觀倒塌時樑柱斷裂的聲響。

小道士站在護城河對岸的老槐樹下,望著城樓上飄揚的“巡撫”大旗,指腹反覆摩挲著劍柄上的黑髮。

——

那是小茜的頭髮,被血浸得發黑,卻依舊牢牢纏在劍穗上,像根扯不斷的線。

阿竹從身後走來,手裡攥著張皺巴巴的海捕文書,上面畫著秦鶴的畫像,月牙形的疤被圈了紅圈,旁邊寫著“懸賞五百兩,擒殺勿論”。

她的左臂還纏著繃帶,是上次在破廟救小道士時留下的傷,此刻繃帶邊緣滲出血跡,卻沒功夫理會。

巡撫的人說,秦鶴挾持了知府,躲在城南的藏經閣裡,揚言要燒了閣中所有典籍,同歸於盡。

“藏經閣裡有很多孤本,”

阿竹的聲音帶著焦急,“我爹說那是前朝留下的寶貝,秦鶴肯定是想拿這個當籌碼。”

她拽了拽小道士的衣袖,卻發現他的手冰涼得像塊鐵,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城門,彷彿能穿透晨霧,看到藏經閣裡的景象。

小道士想起師傅書房裡的《南華經》,想起那些被燒焦的書頁,想起小茜說“書裡藏著神仙”的笑臉。

秦鶴連道觀的孤本都能燒,又怎麼會在乎省城的典籍?

他要的從來不是籌碼,是復仇——是被小道士毀了礦脈圖、殺了手下後的瘋狂反撲。

“我們走。”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劍身在晨光裡閃著冷冽的光,劍柄上的方勝紋銅片與黑髮纏在一起,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像在提醒他這場決戰的意義。

進城時,街上的百姓都躲在家裡,門窗緊閉,只有巡防營計程車兵舉著刀槍在巡邏,鎧甲碰撞的聲響在空蕩的街道里迴盪,顯得格外刺耳。

小道士的白髮太過惹眼,阿竹找了頂斗笠給他戴上,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紅,卻遮不住他周身散發出的戾氣。

那是三年來瘋癲與仇恨交織的氣息,像團燒不盡的野火。

藏經閣在城南的文廟旁,是座三層的木樓,飛簷翹角,透著古樸的氣息。

此刻閣外圍著層層士兵,弓箭手拉滿弓弦,瞄準著緊閉的大門,氣氛緊張得像根繃緊的弦。

巡撫大人站在最前面,穿著藏青的官袍,眉頭緊鎖,看到小道士時,眼神裡閃過絲複雜的情緒——有期待,有擔憂,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審視。

“你來了。”巡撫迎上來,聲音壓得很低。

“秦鶴在裡面放了火油,說你要是敢進去,他就點燃整個藏經閣。”

他遞來個水囊,“喝點水吧,這場仗,還得靠你。”

小道士接過水囊,卻沒喝。

他望著藏經閣的窗戶,那裡隱約有黑影晃動,還傳來知府的哭喊聲,混著秦鶴陰惻惻的笑:

“白髮道士,你再不進來,我就先割了知府的耳朵!”

“我去。”小道士突然說。

阿竹想阻攔,卻被他按住肩膀:“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把他揪出來。”

他摘下斗笠,白髮在晨光裡飄得厲害,像團燃燒的雪,

“要是我沒出來,就把道經殘頁交給巡撫,讓他……還師傅和小茜一個公道。”

阿竹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卻用力點頭:

“你一定能出來!我還等著跟你一起找小茜呢!”

她從懷裡掏出個平安符,塞進小道士手裡——是用還魂草編的,邊緣還沾著晨露。

“我爹說這個能辟邪,你帶著。”

小道士握緊平安符,轉身朝著藏經閣走去。

士兵們自動讓開條路,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有敬佩,有擔憂,還有些好奇。

這個白髮瘋癲的道士,真的能打敗秦鶴嗎?

推開門的瞬間,股濃重的火油味撲面而來,嗆得他幾欲作嘔。

藏經閣的一層堆滿了典籍,書架之間拉著浸了火油的麻繩,秦鶴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手裡拿著個火摺子。

知府被綁在旁邊的柱子上,嘴被布條塞住,眼淚鼻涕流了滿臉,看到小道士時,眼睛裡突然爆發出求生的光芒。

“你果然有種。”

秦鶴笑起來,臉上的疤在火光裡顯得格外猙獰。

“我還以為你會躲在外面,讓這些士兵替你送死。”

他晃了晃手裡的火摺子,“你知道嗎?當年燒道觀的時候,我特意留了那丫頭一命,就是想看看你找不到她時的瘋樣——沒想到啊,你居然真的瘋了,還敢來找我報仇。”

小道士的呼吸驟然變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像頭被激怒的野獸。

他想起廢墟里的焦黑斷壁,想起師傅倒在火裡的身影,,所有的理智瞬間崩塌,瘋癲的火焰再次燃起,他拔出劍,劍尖直指秦鶴:

“小茜在哪?你把她藏哪了?”

“小茜?”秦鶴故作驚訝地挑眉,從袖中摸出個東西,在火光裡晃了晃。

是個綠瑩瑩的玉墜,上面刻著的兔子耳朵缺了一角,正是小茜的平安墜,

“你說的是這個丫頭?去年冬天就被我扔在亂葬崗了,現在怕是連骨頭都被野狗啃光了!”

他把玉墜往地上一摔,用腳狠狠碾了碾,碎片四濺,像小茜破碎的笑臉。

“啊——!”

小道士嘶吼著衝上去,劍招凌厲得像道閃電。

秦鶴早有準備,翻身躲開的同時,點燃了身邊的麻繩,火舌瞬間竄起,舔舐著書架,典籍燃燒的噼啪聲在藏經閣裡迴盪,像在為這場決戰伴奏。

“你瘋了!”小道士又驚又怒,他沒想到秦鶴真的敢放火,那些典籍是多少代人的心血,是比礦脈圖更珍貴的寶貝。

他想滅火,卻被秦鶴纏住,長刀劈面而來,帶著股狠勁,招招都往他的要害攻去。

兩人在火海里打鬥,撞翻了書架,點燃了更多的典籍。

小道士的道袍被火星燎得冒煙,手臂也被刀劃開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滴在燃燒的書頁上,洇出小小的紅痕,像雪地裡綻開的梅。

可他顧不上疼,眼裡只有秦鶴那張獰笑的臉,只有小茜破碎的玉墜,只有師傅臨終前的眼神。

“你以為你贏了嗎?”

秦鶴邊打邊笑,“就算你殺了我,礦脈圖也找不回來了,小茜也活不過來了,你永遠都是個沒用的瘋子!”

他的刀突然轉向,朝著旁邊的知府砍去,想讓小道士分心。

小道士眼疾手快,一劍擋開長刀,卻沒料到秦鶴早有後手。

他從懷裡掏出個火藥包,點燃引線,朝著小道士扔過來:“我們一起死!讓這些典籍給我們陪葬!”

千鈞一髮之際,小道士猛地將知府推出去,自己則撲向秦鶴,用身體壓住他,同時伸手去搶火藥包。

引線燒得很快,火星四濺,他的手指被燙得冒煙,卻死死攥著火藥包,將它扔出窗外。

“轟隆”一聲巨響,火藥包在閣外爆炸,震得木樓都在搖晃,木屑和灰塵簌簌落下。

秦鶴被壓得動彈不得,卻還在掙扎,嘴裡罵著不堪入耳的話:

“你這個瘋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的手在地上亂摸,想找刀反擊,卻摸到了塊碎瓷片——是小道士之前在破廟用過的,上面還沾著他的血。

小道士眼疾手快,一劍刺穿了秦鶴的手腕,鮮血噴濺出來,濺在他的白髮上,像朵妖異的花。

他俯下身,湊到秦鶴耳邊,聲音冷得像冰:

“你做鬼也找不回礦脈圖,也見不到小茜,更別想報仇——因為你連贖罪的資格都沒有。”

秦鶴的眼神瞬間變得空洞,嘴裡喃喃著“不可能……不可能……”。

身體漸漸失去力氣,只有胸口還在微弱地起伏。

小道士站起身,看著他倒在燃燒的書頁裡,方勝紋的衣袍被火點燃,很快就被吞噬,像他曾經燒燬的道觀一樣,化為灰燼。

外面傳來士兵的歡呼聲,阿竹衝進來,看到小道士滿身是血地站在火海里,嚇得臉色慘白:

“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她想上前,卻被小道士攔住——藏經閣的火勢太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們走。”小道士轉身,最後看了眼秦鶴的屍體,看了眼燃燒的典籍,心裡突然升起種莫名的空虛。

這場復仇,他等了三年,瘋了三年,可真的結束時,卻沒有想象中的痛快,只有無盡的迷茫——殺了秦鶴,師傅能活過來嗎?小茜能回來嗎?道觀能重建嗎?

他不知道。

衝出藏經閣時,巡撫迎上來,臉上滿是欣喜:

“太好了!你沒事!秦鶴死了,礦脈圖的事也解決了,你立了大功!”

他想賞小道士官職,卻被小道士搖頭拒絕。

“我不要官職。”小道士說,聲音裡沒有了戾氣,只剩下疲憊。

“我只想知道,小茜……真的死了嗎?”

巡撫的笑容僵在臉上,沉默了很久,才從懷裡掏出封信:

“這是我們在秦鶴的密室裡找到的,是小茜寫的,你看看吧。”

小道士接過信,手指顫抖著展開。

信紙是粗糙的草紙,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熟悉的倔強。

“師兄,我帶著礦脈圖去了京城,我要找皇上,讓他懲治那些貪官汙吏,還師傅和道觀一個公道。

小道士的眼淚瞬間掉下來,砸在信紙上,暈開小小的溼痕。

他笑了起來,笑得像個孩子,又哭得像個瘋子,嘴裡反覆唸叨著:“她沒死……她沒死……”

阿竹看著他,也紅了眼眶,卻笑著說:

“我就說她不會死的,你看,她還要回來跟你一起重建道觀呢!”

夕陽西下時,小道士站在省城的城樓上,手裡攥著小茜的信,懷裡揣著道經殘頁和青布鞋。

晚風拂過他的白髮,帶著遠處的花香,像小茜小時候在他耳邊的呢喃。

他望著天邊的流雲,那裡有朵像兔子的雲,正緩緩飄過,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溫暖的光。

“小茜,”他輕聲說,聲音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我等你回來。”

風穿過城樓,將他的聲音帶向遠方,像一粒種子,落在希望的土壤裡,等待著開花結果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