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傾心。

劉文四個字說出,隔間內便鴉雀無聲。

劉昭雪臉上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眼眸微動看向的蕭婉兒。

便見那位聞名蜀州的定遠侯府大小姐,不出意外的露出些愕然表情。

恰如她先前預料的那樣。

只是當劉昭雪的目光落在陳逸身上時,心中莫名閃過一絲疑惑。

這位輕舟先生,似乎過於平靜了?

蕭婉兒看了一眼劉文,愕然轉為不喜,微微低下頭輕聲說道:

“婉兒雖為一位女子,但也知道出門在外當謹言慎行,以彰顯家傳所學與自身涵養。”

“劉公子能說出這般孟浪之語,可是荊州劉家的家風所致?”

僅是兩句話,便讓好整以暇盯著她的劉文臉色難看起來。

家風不言、涵養不夠,放在當下時節,對世家大族出身的人不吝於一句惡毒髒話。

“你……”

沒等他說完,陳逸笑了起來。

笑聲裡帶著幾分譏諷、不屑。

只是他並未去看臉色陰鷙的劉文,而是直直盯著對面的劉昭雪。

“大姐說的有道理。”

“不過依我看,劉公子只是荊州劉家大房的二公子,並不能代表劉家。”

“反觀昭雪姑娘來到蜀州後,一言一行都端莊大氣,這樣才該是荊州劉家的優良傳承啊。”

劉昭雪見他將話引到自己身上,面色微變。

她正要開口緩和下場中氣氛,就見劉文猛地起身指著陳逸呵斥道:

“你又是什麼東西?”

“你不過是江南府陳家捨棄的庶出,還是入贅蕭家,仰仗蕭家鼻息過活的一條狗!”

“你怎麼敢對本公子說教?!”

話音剛落,蕭婉兒已是薄怒,“劉公子慎言!”

自小到大,她很少生氣。

即便真的有些氣憤,也很少去與人爭執。

就連當初陳逸逃婚害得老太爺病重,她都只是覺得那樣不對,事後還跟老太爺一併勸說蕭驚鴻。

可在此刻。

在聽到劉文幾句貶低陳逸的話,蕭婉兒心中頓時火起,尋常溫婉模樣也變得嚴肅起來。

劉文卻是不去理會蕭婉兒,依舊瞪著陳逸,神色陰冷的說:

“不要以為寫了一手好字,得了些名氣,你就能翹起尾巴。”

“輕舟先生?呵,一個笑話罷了!”

陳逸聞言微一挑眉,目光卻依舊與劉昭雪對視,意有所指的嘲弄道:

“死到臨頭,還不自知的蠢貨。”

劉昭雪驀地變色,驚疑不定的看著他,只覺得他那雙眼睛似乎把自己看透一般。

他這話什麼意思?

誰死到臨頭,我?

還是劉文……

可他怎麼可能知道我今日邀約目的?!

然而沒等心亂如麻的劉昭雪回神,沒等盛怒之下的劉文開口,陳逸已是收回目光,輕輕拍了拍蕭婉兒握緊的手背:

“大姐,宴無好宴,咱們回吧。”

本還慍怒的蕭婉兒,冰冷小手感受到他手中的溫度,只覺心中湧起些暖意。

她仰頭看向陳逸,見他一如往常般溫和笑著,便跟著點了點頭。

陳逸笑著起身,拉住她的手朝外走去。

劉文見狀,冷喝道:“站住!”

不過顯然,陳逸和蕭婉兒都沒有與他糾纏下去的打算。

眼見他們就要離開,劉文惱羞成怒,一拳便直直打了過去。

聽到動靜,陳逸眼裡閃過一絲殺意,順勢挽住蕭婉兒的腰桿。

正要躲開,房門突地開啟,謝停雲閃電而至。

她只一掌將劉文的拳頭拍開,“你要作甚?!”

感受到掌上爆發的真元,劉文借勢後退,驚怒交加的瞪著他們:

“你們!?”

謝停雲冷著臉,“當街襲擊蕭府大小姐,你怕是不想走出蜀州了!”

見此情形,劉昭雪顧不得再去深思,連忙起身拉住劉文,擠出笑臉道:

“婉兒姐姐見諒,我二哥只是脾氣不太好,他本意並不想冒犯您。”

劉文一把甩開她的手。

正要繼續開口,但對上謝停雲的眼睛,以及門外握劍而立的沈畫棠,他張了張嘴便只冷哼一聲。

這時,被陳逸摟在懷裡的蕭婉兒方才察覺身後發生之事。

她遲疑著拉開一些距離,輕聲吩咐道:“咱們走吧。”

陳逸嗯了一聲,拉著她一同離開隔間。

謝停雲瞪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劉文,嘀咕完龜慫,便也和沈畫棠跟了過去。

還未等他們走出逢春樓。

就聽身後傳來一陣砰砰破碎的聲音。

陳逸看著身側的蕭婉兒,笑著說:“大姐方才很有氣勢。”

蕭婉兒俏臉微紅,低頭道:“有,有嗎?我,我只是不喜他說出那種輕薄之語。”

“嗯,不過大姐罵人的感覺如何?”

“啊,我方才幾句話算是罵人的嗎?”

“比起我來,還差了一些。”

“罵人……不對的,可我忍不住,尤其他還那般說你……”

“放心,惡人自有惡人磨。”

後方的謝停雲看著陳逸和蕭婉兒拉在一起的手,眼睛不自覺的轉了兩圈,當即湊到沈畫棠耳邊嘀嘀咕咕起來。

沈畫棠聽完微愣,便也古怪的看向前面兩人。

“他們倆有姦情,是吧?”

“師姐別瞎說,應該是因為剛剛情況特殊。”

“絕對有。”

“就算有,你也別用‘姦情’二字。”

“通姦?”

“……閉嘴。”

一直到蕭家馬車走遠,逢春樓內才恢復平靜。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而在樓上的隔間內。

劉文仍處於暴怒之中,砸了一圈後,雙目通紅的瞪著劉昭雪,質問道:

“你很得意吧?”

“方才那狗東西誇你來著,說你才是劉家表率,有涵養知進退!”

劉昭雪搖了搖頭,遲疑道:“二哥,你……”

沒等她說完,劉文已是拂袖離開。

“今日一切,稍後我自會跟二叔和家裡說明。”

“你做好準備,不日回返荊州吧。”

劉昭雪怔怔的看著他走出隔間,臉色驀地難看幾分。

二哥,你還真是……愚蠢!

便在這時,一位樣貌普通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從外走了進來。

他看了看滿地零碎,嘖嘖說道:“二公子盛怒出手,蕭家大小姐含怒離開。”

“昭雪姑娘,一切都如你所料啊。”

說到這裡,中年人話鋒一轉,笑著問道:“那麼今晚依計行事?”

哪知劉昭雪卻是冷著臉搖搖頭,“暫且不動。”

中年人臉上笑容消散,正色問:“這是為何?”

“昭雪姑娘應該清楚眼下動手,任誰都會以為是劉二公子所為。”

劉昭雪依舊搖頭,腦海中浮現出陳逸那雙平和銳利的眼睛,心中浮現幾分忌憚。

“再等等,今晚動手太過刻意。”

“也好,那就讓蕭家大小姐多活幾日。”

劉昭雪思索片刻,說道:“這兩天我需要你幫我做件事。”

中年人臉上堆笑道:“昭雪姑娘,如今你我同在一條船上,有事直接吩咐,不必如此客氣。”

“你幫我查一查蕭家那位贅婿。”

“哦?就那個叫陳逸的?”

劉昭雪嗯了一聲,“你幫我探一探他的底細。”

中年人自是沒所謂的點點頭,“左右不過是一位文弱書生而已。”

“若昭雪姑娘看他不順眼,我這就去宰了他。”

劉昭雪看向他,“勸你謹慎行事,我總覺得他不像表面那麼簡單。”

“這樣嗎?”

“那我倒要看看,他因何得昭雪姑娘這般忌憚,呵呵……”

……

結果不出陳逸所料。

今日逢春樓之行,還真是有幾分貓膩在其中。

儘管他不清楚劉昭雪組這個宴請的具體計劃,但他卻知道劉昭雪志在劉文。

無外乎幾個計策。

估摸著她是想借著今日劉文和蕭婉兒衝突,好將之後劉文身死嫁禍給蕭家。

或者她心思再深沉些,直接對蕭婉兒動手,好讓蕭家對付劉文。

來一個借刀殺人。

結果都是一樣——劉文死在蜀州!

不過吧。

劉昭雪應是想不到今日蕭婉兒並非單獨赴約。

陳逸想著這些,心中有了決定,總歸不可能讓她如願。

這時,他察覺到手上傳來異動,側頭看過去。

見蕭婉兒正把腦袋埋在大氅內,佯裝無意的悄悄抽出那隻被他握住的手。

陳逸暗樂一聲,遂側頭看向車外,裝作不知情的握緊幾分。

蕭婉兒頓時不敢動了。

她悄悄抬起腦袋,微微泛紅的眼角掃見依舊“出神思索”的陳逸,輕輕撥出一口氣。

沒被發現,幸好。

蕭婉兒想著,稍稍動了一下。

見還能抽出幾分,她便繼續把那隻發燙的手掌一點一點的抽離。

然後陳逸又握緊一些。

蕭婉兒再次不敢動了。

過了片刻。

她繼續試探一下。

可這一次,陳逸不僅又加了一點點力氣,還使壞似的輕輕捏了兩下。

柔弱無骨。

蕭婉兒差點驚撥出口,只覺得整個人瞬間像是火燒一般炙熱。

即便如此,她卻是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生怕對上陳逸的眼睛。

若是那樣,她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羞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沒轍。

這次之後,蕭婉兒徹底不敢動了,只能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

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除了心亂如麻外,她平生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

明明逢春樓到定遠侯府只隔了兩條街。

明明那麼近,卻是那麼的漫長。

直到馬車駛入定遠侯府後,沈畫棠敲了兩下車廂說到家了,蕭婉兒才敢從大氅裡抬起腦袋。

但在對上陳逸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時,她卻是下意識的又縮了回去。

可愛。

陳逸腦子裡冒出這兩個字,心中輕笑。

不知不覺中,今日他看到了蕭婉兒好幾次罕見露出的表情。

不過到家了啊。

陳逸鬆開手,笑著說:“大姐,到府裡了。”

蕭婉兒連忙縮回手,“知,知道。”

平復了好一會兒,她才點了點頭,當先走下馬車。

只是那張臉依舊通紅,大抵還有恍恍惚惚。

謝停雲看在眼裡,不免又朝沈畫棠眨眨眼睛。

你看,我說他倆有問題吧?

少亂說。

陳逸自是不知車外倆天山派高徒的想法。

走下馬車。

正要開口,他便看到不遠處的王紀,心中瞭然的朝他揮揮手。

“大姐,王掌櫃的找來,應該是百草堂的陳餘老闆有了回信,我跟去瞧瞧。”

蕭婉兒眼睛飛快的瞟了他和王紀一眼,點點頭便一言不發的朝後院走去。

沈畫棠緊隨其後。

謝停雲則是牽著馬車去往馬廄。

眼見三人離開,陳逸方才跟周遭的幾位熟人打了個招呼,徑直跟王紀離開蕭家。

蕭婉兒則是走出很遠,直到穿過中院,身上才漸漸感受到涼意。

不禁長出一口氣。

沈畫棠瞧見她如此,猶豫片刻,低聲問道:“大小姐,您跟二姑爺……”

蕭婉兒臉上再次騰起紅暈,慌不迭的走快幾步。

“畫棠,快跟我去整理府裡賬冊。中秋將至,要給各院多備幾份禮品。”

“……”

沈畫棠看著她這般態勢,清冷臉上閃過些錯愕。

不會,被師姐說中了吧?

不能吧?

那可是二小姐的……

……

不消片刻。

百草堂的馬車上。

陳逸稍稍散開些真元,查探四周無人注意,他方才平靜問道:

“柳護衛讓你來的?”

王紀恭敬回道:“是,柳護衛說是您提前吩咐他的。”

陳逸嗯了一聲,“轉道去川西街吧。”

王紀吩咐完前面的車伕,接著說道:“早上大寶所說的幾件事,我也已經安排妥當。”

“東市的宅子是託之前的一位熟悉的牙子購入,如今他已出城暫避。”

“臨走之前,他幫忙買了三座宅子,都在川東街附近。”

陳逸微微頷首,“儘量掃尾乾淨。”

王紀心下微動,看著他問:“大人,是不是近日城內要有大事發生?”

陳逸看了他一眼,沒多做解釋,叮囑道:“與你無關。”

“你只需要經營好百草堂便可。”

“小的多嘴,大人見諒。”

很快,陳逸來到川西街宅子裡。

待讓張大寶給他易容之後,他便喚來柳浪。

沒過多久,柳浪匆匆趕來。

“老闆,春雨樓那邊果然來了訊息。”

陳逸自是沒有意外,“詳細說說。”

“今日一早,黑牙就來尋我,讓我通知您,今晚春雨樓聚集。”

“其他的呢?”

柳浪微愣,“其他……沒有了,他就說這些。”

陳逸側頭看了他一眼,提示道:“三樓。”

柳浪反應過來,略有尷尬的說:“我並未查探到那筆銀錢所在。”

“可有什麼異常?”

“異常……倒是也有。”

“三樓多了幾名守衛,看樣子不像春雨樓的人,反倒有些邪魔味道。”

陳逸心下了然,看著窗外的日頭正盛,若有所思的說:“今晚我會過去。”

“不過應該會晚一些,你替我跟黑牙說明。”

柳浪愣了一下,“您要做什麼?”

“去請一位貴客一同前往三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