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也不至於立即要搞個大窟窿,將自己第一個被埋在沉船中。

他只是先破壞一部分,然後自己便離開艙底,到船上尋找上岸機會。

而被他破壞,已經變得脆弱的船底,平靜水流中或許還好,但眼下正經過流逝險峻的夔門,水流湍急暴烈,屆時連續衝撞,便會徹底劈開艙底,引發進水和沉船。

看對方先前遊刃有餘的模樣,便知道此人對船隻、江河非常熟悉。

再看他黝黑面板與五官,也非常像水上討生活的人家。

徐永生輕鬆將人拿住,然後吩咐船家下艙修補。

“你的目標是我?誰派你來的?”徐永生審問那意圖鑿船的人。

對方初時奸滑,顧左右而言他。

但最終還是被撬開嘴。

“魚龍幫?”徐永生揚眉:“那不是在洞庭大澤裡活動的江湖幫派嗎?”

話雖如此,但聽聞魚龍幫的名號,周圍船家和船伕即便一直在大江上討生活,卻還是一起面色大變。

可惜不等那黝黑漢子得意,他便被徐永生炮製得慘叫連連。

“我同‘蛇龍’還有你們馮幫主,應該沒有糾葛和恩怨才對,為什麼盯上我?”徐永生繼續問道。

魚龍幫在這個大乾江湖上的二流勢力都排名靠前,結合地形與水下的因素,在洞庭大澤一帶甚至讓官府非常頭疼。

魚龍幫幫主名叫馮蛟。

往上算,他師父是十大寇之一的“蛇龍”華春九。

往下算,魚龍幫在洞庭大澤內可聚湧大量魚戶,在千里大澤間興風作浪。

以一個地方勢力來評價,除了幫主馮蛟本人就是武魁以外,幫中其他人也人才濟濟。

例如眼下這個被徐永生輕描淡寫拿住的黝黑漢子,名叫梁全,赫然便是七品武者,乃是魚龍幫夏堂堂主。

放到洞庭大澤周邊縣裡,一人之名就可以讓眾人抖三抖。

尤其他修煉的武學,入水後如虎添翼,更增威力。

可他實在不曾料到,自己已經儘量低調小心避開徐永生,竟然還被對方發現自己在艙底搞的小動作。

梁全被徐永生炮製得沒有辦法,只得老實交代:“我們與先生確實沒有怨仇,只是收人錢財,忠人之事。”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好明著來。

目標乃是一位朝廷武學宮的六品直講,並非普通官員可比,本身就是實打實的六品武魁。

因此魚龍幫才考慮沉船的主意。

大江上段畢竟不是他們慣常活動的區域,所以只得少數精幹人手過來。

川中巫山江段水流湍急,不利於從船外潛水靠近鑿船。

梁全從船家那裡聽說徐永生出川后便可能要下船轉走陸路,於是方冒險在船內動手。

只要船沉入水,他們的武學更便於發揮,可以有更大把握解決徐永生。

除此之外,公開明面上可以造成船難或者尋常江匪劫船的假象,用以遮掩真實目的。

“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人想要害先生。”梁全討饒:“這單生意是幫主親自接的,只有他才知道客人是誰。”

徐永生站在甲板上,心中感慨:

上得山多終遇虎。

前不久自己悄悄把姜彥做掉了。

如今就輪到別人也想來做掉他。

徐永生抬頭看大江兩岸,當前不見魚龍幫埋伏的其他人手。

船隻安然無恙,顯然梁全失手了,馮蛟等人意識到事情難以成功還驚動了船上徐永生。

因此當機立斷之下,他們果斷放棄,撤退走人。

徐永生神色冷靜不見怒意。

他此刻只是在靜心思索幕後主使可能是誰?

先前七月十五,他跟謝初然一起公開壞了六道堂好事。

但如果是六道堂,不至於採取買兇的方法,他們抽得出空來,又能確定徐永生行程的話,六道堂本身組織高手直接來襲擊圍殺便好。

背後自己剛剛離開的巴蜀那邊,多半也不是姜氏所為。

憑乾皇對他們的寵信以及他們一貫的驕橫跋扈,姜氏如果確認自己和姜彥之死有關,多半也是直接派人來捉來殺了。

眼下這種蜿蜒曲折買兇行刺的手段,看起來反而是明面上沒有正當理由,同時也不想打破默契掀桌子的人所為。

徐永生轉頭朝河洛東都方向望去。

今日事,看上去更像是河洛東都世家中人藏身背後謀劃。

如此行事風格,也不像是整個家族的決斷,而是當中某個人或者某幾個人自己想點子。

否則一方名門自有宗師層次的強者。

如果能成功幹掉他徐某人,那表面上看上去就是一場江湖仇殺或者江匪劫船,同遠在東都的他或者他們沒有關係。

是誰呢?

徐永生望了片刻後,收回目光。

也可能是六道堂或者別的什麼人從中挑撥嫁禍,當前倒是先不忙著下定論。

接下來一路繼續順大江向下,徐永生在船上翻來覆去審問梁全,確認已經將對方所知全部榨乾淨,其人確實不知更多。

於是過了巫山急流區,船隻正式出川后,徐永生便帶著奚驥與俘虜梁全直接上岸,從陸路返回東都。

相對而言,比預期行程晚了一點。

徐永生一行回到東都,已經是十月初。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學宮,而是先去鎮魔衛衙門面見大將軍任君行,將梁全交給對方。

任大將軍本人坐鎮東都不得輕出,另一位鎮魔衛四品將軍齊蝶泉還在外追查“槍王”聶鵬的下落。

但任君行也沒有置之不理,直接喚來同徐永生相熟的鎮魔衛郎將和挺負責帶隊,提了梁全下江南,前往瀟湘、洞庭之所在,開始剿匪。

當地官員接待和挺,明白事情始末之後,同樣沒有二話,立刻調動人手配合鎮魔衛開始針對常在洞庭湖中活動的魚龍幫展開清剿。

不過魚龍幫作為地頭蛇,往洞庭大澤裡分散一躲,清剿效果只能說一般。

徐永生彷彿只是要個態度,沒有多過問後續結果。

………………………………

徐永生抵達東都的同時,另有人悄然來到洞庭大澤水域。

小船上,身材高大的拓跋鋒躺在船艙內,輕聲笑道:“這裡是馮蛟的地盤,徐二郎報官後他更是會躲起來,你哪來的自信找到他?”

船頭喬裝改扮一番後完全就是個洞庭漁民模樣的常傑平靜答道:

“如今武者行事,都更慣於依賴高手卜算推演,或者儘量規避被高手推演,很多旁的追蹤索跡手段反而退化得厲害。

透過特殊渠道,我已經先搞到馮蛟活動的一些規律和據點地圖,在此基礎上,一些老辦法笨辦法反而有用。

尤其我從前和徐二郎聊起相關事,他一些說法讓我有很多新思路,老樹也有機會發新芽,但需要一些耐心。”

拓跋鋒沒有過問常傑所言特殊訊息渠道從哪裡來,只是笑道:

“咱們是生面孔,洞庭大澤裡普通漁民就可能看出破綻,給馮蛟他們通風報信。”

“但普通漁民看不穿武者有心之下易容,容易露破綻的是口音與風土人情。”

常傑說話,口音已然變成當地鄉音:“所以,你少出聲。”

………………………………

徐永生從鎮魔衛那裡出來,便回學宮銷假,面見司業羅毅和四門學博士林成煊,並因自己遲到而致歉。

已經聽說他船上遇襲的事情,羅毅、林成煊自然不會怪罪,表態會透過官方渠道,一直同鎮魔衛與江南地方官府溝通,關注後續剿匪力度。

徐永生為自己銷假的同時,也為奚驥辦理了入學手續。

修煉明德刀短短時間能同時養出讀書人體氣和武夫血氣,又有徐永生舉薦,奚驥入讀學宮外院輕而易舉。

眼下唯一疑問只在於,距離明年一月底正式入學時為期不遠,奚驥如果通不過,萬事皆休。

“你既然專程帶人回來,想必是不用擔心這一點的。”王闡同徐永生一起走出博士廳,邊走邊笑著說道。

“相比較之下,他性情還有待更多磨礪。”徐永生言道。

王闡:“先前錯過拓跋鋒,這次說什麼都不能再錯過你帶回的這匹良駒。”

二人邊走邊聊,王闡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原本考慮你慢慢適應教學,不過現在可能需要直接走馬上任挑起擔子了,正好除了這個奚驥,外院那邊還有寧山等人,你也都知根知底。”

需要徐永生接手的是屬於金曦的教學任務。

九月授衣假之後,十月份這位同為六品的學宮直講,繼續請了大假,學宮裡缺人手,故而需要徐永生直接頂上,而非繼續在旁觀摩適應。

金曦請的是婚假。

就在九月底,她跟鄭彬,正式成婚。

婚後,二人還要一起返回鄭氏祖地一行。

學宮對此自然沒有不批准的道理。

相較於金曦,鄭彬更乾脆。

這次成婚,他直接辭職了。

“辭職?”徐永生看向王闡。

王闡點點頭:“九月份,先前的河南尹唐令君去職進京,另有任用,而新任河南尹,乃是學宮西監那邊的趙令君。”

徐永生對這人還有印象。

其名趙榞,此前是關中帝京學宮的司業,先前東、西兩監交流,便是對方帶著石靖邪等帝京學宮師生前來東都。

想不到眼下他要取代唐瑞,接掌河南府尹一職。

而鄭彬先前是河南府別駕,算是河南府尹、少尹之下的左右手。

“但他跟新任的趙令君有私人恩怨。”王闡補充道:“很深,特別深的那種私人恩怨。”

徐永生聞言側目。

王闡很少用這樣的措辭。

先前趙榞帶隊來東都,主要是學宮東、西兩監之間交流,除了少許治安相關問題外,與河南府關係不大,因此徐永生也沒見過趙榞、鄭彬當面打交道。

可現在聽王闡語氣,言下之意,如果鄭彬不是鄭氏子弟,恐怕早已經被趙榞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