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楚客。

出自南陽宗氏,其母姓武,是武則天伯父武士逸與諸葛芬第三女。

因此宗楚客身懷武氏、宗氏與諸葛氏三家傳承,是武則天的外甥。

李令月的表哥!

陸沉淵沉吟道:“【玄冥傳音蛇】是宗家幾代傳承的馭獸,宗家人擅長操蛇之術,能讀懂蛇語,以此來竊取訊息……不過,就算是宗家,也未必是宗楚客吧。”

“就是他!”

李令月篤定道:“傳音蛇需要操蛇人的精血、真氣餵養,以此通靈。不同的人,血液功法不同,傳音蛇的鱗片色澤也會有變化,這種幽藍色鱗片的,宗家人中只有宗楚客是……怪不得近些年補天閣做大,整個河東不得安寧,原本背後是他!”

李令月臉色陰沉,殺意迸發。

她幼年生活並非一帆風順,這幫武氏宗親沒少給她添堵。

八九歲時,就有表兄賀蘭敏之膽敢對她的侍女圖謀不軌,宗楚客等人也都是一丘之貉,仗著母族是武家,驕奢淫逸,無惡不作!

宗楚客會練採補邪功,成為補天閣閣主,她一點都不意外。

她知道他不成器,只是沒想到已經墮落到如此地步。

毫無廉恥之心!

補天閣功法的源頭在吐蕃合歡宗,融合中原道家房中術而成,以“坎離交泰”為基、雙修為法,採他人精氣神三寶,每夜練功都要換人,修的越高深,越能引發他人慾念,採補的程度越深。

被採的人少有能活下來的。

補天閣在正派人士眼中,就是一窩禽獸!

李令月心情複雜,現在她深惡痛絕的邪派頭目,變成了她表哥……

“……”

陸沉淵看她氣的發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不值得為這種人動氣。”

李令月抬眼看他,眼中怒火未消:“走到這一步,可想而知他害了多少無辜性命!怎麼能不動氣!”

“我知道。”

陸沉淵正色道:“但這事不能由你動手……他就算是個十惡不赦的禽獸,你也不能親自除惡!”

他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洛陽方向,繼續道:“今時不同往日,如今陛下需要武家宗親穩固朝堂……昔年賀蘭敏之膽大包天,敢對你貼身侍女動手,不也只是流刑?何況現在,宗楚客動的還只是平民百姓,就不可能會嚴懲!

你動手,事情鬧大,處理太‘過’,只會讓武皇動怒,別忘了,咱們兩個可是偷溜出來的……再鬧出宗親醜聞,即便錯不在你我,她會怎麼想?總之,這事你不適合參與,交給我吧。”

李令月眉頭微蹙:“你打算……”

陸沉淵看了眼地上死的那三人:“他隱於幕後,挑唆裴家與木甲宗相爭,目的是漁翁得利,只要讓裴家、木甲宗知道此事,自然會聯合起來,對他動手,逼急了的江湖人,可是不在乎他身份的……”

因酷吏鎮壓、金吾衛剿滅不器宗等事,朝廷和江湖相爭愈發激烈。

本來就有許多江湖人憋著一股氣,沒人會在乎宗楚客是誰,他若敢自報身份,反而更危險!

李令月怔了怔,突然明白過來,眼中的怒火漸漸化作狡黠,反手握住陸沉淵的手:“你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陸沉淵笑道:“無論蘇泉對裴靈素有沒有私情,他選擇一忍再忍,都表明他不希望與裴家死鬥,如今有送上門的破冰禮物,他肯定願意藉此與裴家化干戈為玉帛,裴家只要不蠢,也會選擇與木甲宗聯合對抗外敵……

水越渾,咱們越好動手!目前還不清楚那具偃甲是何來歷,與《神符卷》有何關聯,它能輕易殺死四境巔峰,威力絕非尋常!萬一是【元戎神弩】那一級別的殺器,冒然出手,連你都可能會有危險。先探聽虛實,再尋機會,才是上策。”

“……”

李令月知道他是擔心自己——母親也是五境,一度險些為元戎神弩所害。

這不是逞強的時候。

她心中溫暖,方才的鬱氣一掃而空,柔聲道:“好個借刀殺人……那好,我先不管他,但你要答應我,別髒了自己的手。”

“放心。”

陸沉淵笑道:“你們先在馬車裡等著,張開霧隱結界,安心休息,再有人來也不必動手,我去報信,順便看看裴畫霖屍身情況,查查那法器到底什麼來路!”

“小心些。”

李令月忽然湊近,在陸沉淵唇角印下一吻,如蜻蜓點水:“帶上百鬼繪。”

陸沉淵順勢攬住她的腰,湊到她耳邊:“當然,畢竟還要等著公主採補呢……”

“你!”

李令月臉色緋紅,作勢要打。

陸沉淵已哈哈大笑,閃身來到窗邊,提起那妖嬈女子屍身縱身一躍,消失在夜空中。李令月望著他的背影輕笑搖頭,神後和金猊目送他遠去。

……

與此同時。

冠雲峰,玄兵谷禁地。

皎白的月光灑下,透過冰晶窗欞照進暖閣。

暖閣內地龍燒得極旺,薰香混著情慾過後的腥甜氣息在室內縈繞。

宗楚客披著件鬆垮的雪蠶絲寢衣斜倚在軟榻上,三十五六歲的面容在燭火下顯得十分俊逸,只是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裡泛著不正常的猩紅。

“閣主……”

床榻內側蜷著個雪膚女子,名喚楚夭夭,從錦被中探出身子,右手機關指節“咔咔”作響,轉眼化作一柄纖薄匕首,輕輕挑開他胸前衣帶,嬌媚道:“《玄陰奼女功》第三轉心法,夭夭還有些參不透……”

她右臂肘關節以下盡是玄冥寒鐵打造的精密機關,此刻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作為玄兵谷主楚驚濤最寵愛的孫女,這具“天玄臂”本是家族至寶,楚夭夭得傳此臂,足見天賦非凡,卻甘願為取悅宗楚客獲得補天閣秘術而委身於此。

宗楚客露出笑容,抬手挑起楚夭夭的下巴,正要再戰三百回合,忽然胸口浮現一道幽藍蛇紋,兩眼滴出鮮血,而後消散不見。

宗楚客臉色微變,猛地坐直身子:“紫華死了!”

楚夭夭機關手瞬間變回纖纖玉指,驚道:“那孔老和史蘿……”

“都死了……”

宗楚客撫摸著躁動的蛇紋,他眼中猩紅更甚:“三人一起行動,輔以《五行定位》大陣,四境巔峰也能周旋,竟然這麼快就被殺!”

楚夭夭越發驚訝:“秦無月看走眼了?那馬伕竟有這等實力?”

“少林《金剛不壞神功》……”

宗楚客眯起眼睛,腦中閃過江湖名冊:“七十二絕技是達摩洞秘傳,除了迎仙宮、璇璣閣,俗家弟子中有傳承的屈指可數!范陽盧氏盧友鄰,拜在菩提院首座度苦門下,現在西北邊關……太原王氏王洛風,師從羅漢堂度難,正在藏經閣閉關……”

宗楚客皺了皺眉:“到底會是誰……”

窗外忽有寒風捲入,吹得燭火明滅不定。

楚夭夭機關手“錚”地彈出三寸長的利刃,陰冷道:“要不……讓祖父派人截殺,繼續栽贓給裴家?不過玄兵谷沒人會《龍門劍式》,也不懂《偷天換日劍》,還要閣主指個閣中高手隨行……”

“不必。”

宗楚客冷笑道:“蘇泉那個老王八,像是鐵了心要龜縮,就算把他私生子剁碎了送去,也未必會出百花谷!先等秦無月的訊息吧,那女人夠狠,或許會有意外之喜……我給她的藥足夠蘇泉死十回!”

“……”

楚夭夭鬆了口氣,張嘴欲言,又有些不敢,小心蜷在被子裡。

宗楚客回頭看她一眼,很滿意她的謹小慎微:“有話直說!”

楚夭夭小聲道:“閣主身份何等貴重,夭夭不明白……區區百花谷,一方秘境,值得閣主親臨?”

宗楚客搖頭笑道:“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日後自會明白。”

“那……”

楚夭夭看他沒把死人放在心上,心情不錯,又接著問道:“……以閣主的勢力、魏王梁王殿下的勢力,真要強奪,應該也不難吧,為什麼要……”

“沒那麼簡單!”

宗楚客打斷了她,眯起眼睛道:“你祖父他們三個不成器,花間影可是一代人傑!她佈下的陣法本就難破,另有高人相助,堪稱固若金湯——‘地脈倒懸花作劍,天風過處盡枯榮’!蘇泉一日手握陣眼,百花谷就一日難以攻下,就算是大軍燒山,也難有作為,只能徐徐圖之。”

楚夭夭先是點頭,接著更疑惑了:“那為何裴靈素沒有陣眼,也能佔下大半百花谷洞室……”

“因為蘇泉犯賤,他願意給!”

宗楚客冷笑,滿臉不加遮掩的蔑視:“別看裴靈素可以佔,你我若強攻她的地盤,蘇泉那老東西可不會客氣。花間影一代奇人,可惜收的徒弟都不怎麼樣!大徒弟志大才疏,折騰半生不過畫虎類犬。二徒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誰都可以利用……”

“最可笑的是那三徒弟——”

宗楚客突然撫掌大笑,笑聲中滿是譏誚:“天生資質極佳,偏要自輕自賤,甘為裴靈素裙下走狗!明知她利用情意多拿多佔,拿他當屏障,依舊無怨無悔,護著他的好師姐數十年如一日,看的我作嘔!”

“……”

這話把祖父也罵進去了。

楚夭夭有點尷尬,訥訥道:“閣主這張嘴,比我的【鎖魂針】還要利三分……”

宗楚客沒理她,望著窗外百花谷方向:“可惜啊可惜……花間影若知道三個徒弟把百花谷弄成這般烏煙瘴氣……不知作何感想。”

楚夭夭陪著他看向外面,忽然想起一件事:“閣主,萬一訊息洩露……”

宗楚客神色淡淡:“洩露又如何?”

楚夭夭覷著他的表情,小聲道:“萬一訊息洩露,那馬伕知曉栽贓之事,向蘇泉、裴靈素透出口風……”

“哈哈哈……”

宗楚客哈哈大笑,走回床榻,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眼中閃過殘忍的快意:“那他可要自求多福了!”

……

蒼梧山。

裴氏墓園。

子時的月光慘白如骨,照得墓碑上的銘文泛著青灰。

陸沉淵踏著《一葦渡江》身法掠過守墓人後頸,指風輕點,那老者便軟軟倒在柏樹下,鼾聲如雷。

陸沉淵目光掃過園中墓碑,最終停在“裴氏義子畫霖之墓”上。

他深吸一口氣,手掐印訣,調運體內真氣,右腳輕輕踏地:

“開陣!”

瞬間,腳下浮現直徑三丈餘的陰陽陣圖。

正是陰陽術陣《五行定位》!

世間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陰陽五行自有生克變化,陰陽術士可透過陰陽術以神識佈陣,轉化陣內五行,借法天地,發出威力強大的術法強招。

這術法在術士圈中流傳很廣,不過有不少侷限性。

如術陣佈下就不能移動、說是調運五行其實都是轉化地氣為其他屬性、佈陣需要時間、施法相對遲緩等等。

陸沉淵要殺人,不需要這麼麻煩,但這術法用在掘墓上倒是很輕鬆。

術陣一開。

他俯身右掌按地,連通陣內地氣,陣圖之內的凍土頓時活躍起來,地氣翻湧之間,腳下凍土竟如潮水般分開,三丈下的金絲楠木棺被地氣託著緩緩上升。

腐臭的屍水在接觸到陣圖邊緣時瞬間汽化,化作縷縷黑煙消散。

陸沉淵屏住呼吸,劍指一劃,棺蓋上的七根鎮魂釘齊齊彈出。

就在棺蓋移開的剎那,他袖中飛出一道黃符,化作無形氣罩將棺木整個籠住——一團赤黑相間的霧氣猛地從屍身口鼻竄出,撞在氣罩上發出“滋滋”聲響。

“果然有毒……”

陸沉淵眯起眼睛,以慧眼觀察那兩團毒霧。

那霧氣左半赤紅如霞,右半漆黑如墨,正是陰陽雙毒相生相剋的徵兆,霧氣中毒素很多,樣樣致命:陽毒有【笑春風】、【骨生香】、【赤練涎】等;陰毒有【冰魄寒】、【斷魂霜】、【七色迷瘴】……

最可怕的是兩霧交界處,陰陽毒素相互吞噬又催生出新毒。

陸沉淵臉色凝重:“難怪能輕描淡寫殺四境巔峰……這玩意身中一種,已經足夠要命!何況兩種毒性,還在互相滋長,陰陽互濟,其毒更猖……”

他並指虛劃,氣罩漸漸收縮,硬是將毒霧壓回屍體咽喉處的箭傷裡。

隨著毒霧退去,屍體的真容終於顯露:面容青紫卻唇色嫣紅,華貴的錦袍下胸腹詭異地凹陷,就像被掏空一般。

陸沉淵指尖凝聚一縷金光,輕輕挑開衣襟——

錦衣之下,骨節節分明,每處關節都嵌著細如牛毛的紅絲。

“《合歡白骨禪》……”

陸沉淵指尖拂過那些紅絲,它們竟如活物般蠕動:“採盡元陽,噬髓食心……不止是中毒,還有被採補的痕跡……”

就在這時。

“擅動我裴家屍骨,閣下好大的膽子。”

一道清冷女聲自背後響起,如霜雪落玉,寒意徹骨。

陸沉淵緩緩轉身。

月光下,一襲白衣勝雪,裴靈素負手而立,她年近七旬,卻容色姝麗如三十許人,眉目如畫,膚若凝脂,唯有那雙眸子,冷得似萬載寒潭,不染半分塵世煙火。

夜風拂過,她衣袂翻飛,周身竟無一絲活人氣息,恍若自幽冥而來的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