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府位於崇業坊。

崇業坊在定鼎門不遠,北鄰樂和坊,南接修業坊,離皇城很近,這裡本該是金吾衛重點監察方位,但現在昔日宰相府裡打的熱火朝天,外面卻是一片死寂……

不過。

這樣也有一個好處。

刺客來襲時,你“避嫌”了,那刺客被殺時,你也得避嫌,不然就是一丘之貉!

陸沉淵心中殺意暴起,當初武承嗣那一掌,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這狗東西暫時死不了,利息就讓他的狗腿子出!

曲百川斗篷碎裂,面容扭曲,雙掌毒煞爆發,猛地朝地面拍下!

“轟!”

漆黑毒浪炸開,地面磚石如浪濤般掀起,試圖阻隔蔓延的墨色畫界,然而那畫卷中的百鬼卻發出刺耳尖嘯,墨浪所過之處,連毒煞都被染成黑白二色,逐漸消融!

曲百川心驚肉跳,知道刺殺難成,萬一落到陸沉淵手中,絕對討不了好。

況且如今身份已露,刺殺朝廷命官乃不赦之罪,魏王殿下也無法明著搭救,只能先撤,他轉身施展輕功,向外暴衝!

但元清霜已看出他有退走之意,一步踏出,腳下綻開六稜冰華,身形如幻影般閃爍三次,每一次閃現都在空中留下一朵冰晶蓮花,擋住他必經之路。

《冰華步》——三步生蓮!

第一步,她出現在曲百川左側,斷脈指直取“肩井穴”;

第二步,她閃至其背後,指尖寒光點向“命門穴”;

第三步,凌空而立,一指直指天靈!

曲百川瘋狂旋身,毒掌連拍,卻見元清霜的殘影如鏡花水月,根本捉摸不定。

二人同為五境,元清霜不求速勝,只一味糾纏,曲百川也難以脫身。

他心中愈發急躁,眼底閃過一絲狠色,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胸前!

“出來!”

一聲厲喝,如同敕令。

“嘶——”

下一瞬,一道刺耳的蟲鳴驟然響起!

他上身衣袍猛地炸裂,一條六翅蜈蚣自他脊背破體而出!

那蜈蚣迎風便漲,眨眼間化作十丈巨獸,百足如刀,甲殼漆黑髮亮,六對透明薄翼高速震顫,掀起腥風毒霧!

——本命蠱【六翅天蜈】!

蜈蚣張口噴出毒焰,墨浪竟被燒得滋滋作響,暫時阻住了畫界蔓延。

曲百川趁機全力出掌,拼著硬挨一指,衝出元清霜幻影重圍,接著傷口處爬滿蜈蚣狀的血絲,竟在快速癒合!

元清霜並未著急阻攔。

既然曲百川的出手在意料之中,他的手段自然也在陸沉淵計算之內!

“吼——”

突然一聲震天獅吼響徹夜空!

遠處一道金光疾衝而至,它形似雄獅而通體鎏金,爪如彎鉤,眼如熔金,赫然是金精異獸金猊!

曲百川心頭一跳,未及轉身,便覺後背寒風襲來,金猊自簷角撲殺而上,利爪撕空竟帶起風雷之聲,一爪拍下,金光耀眼!

曲百川立刻將護體罡氣催至極致,面板表面竟浮現出蜈蚣甲殼般的漆黑紋路。

“鐺!!!”

金猊利爪拍在罡氣上的剎那,竟爆出洪鐘大呂般的巨響,爪鋒與罡氣相激,炸開一圈金色波紋,方圓十丈內的青磚地面轟然塌陷,碎石如雨激射!

金猊可是能為李令月擋刺客的神獸,它的戰力絕不下一般五境!

曲百川罡氣未破,但如此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衝擊,也讓他真氣激盪,悶哼一聲,借勢前撲,六翅天蜈立即俯衝接應,元清霜冰華步後發先至,纖足輕點蓮心,斷脈指如毒蛇吐信,直刺曲百川腳踝“崑崙穴”。

指風過處,冰霜順著經脈急速蔓延,眨眼間便凍住他半條右腿!

“滾開!”

曲百川勃然大怒,左腿橫掃,鞋尖突然彈出三根毒刺。

元清霜旋身避讓,毒刺擦著面頰掠過,在遠處石獅上腐蝕出三個水桶大的窟窿。

六翅天蜈趁機振翅升空,卻被金猊凌空截住!

“嘶啦——”

金猊雙爪如金虹交錯,硬生生撕下兩片蜈蚣翅膜。

六翅天蜈痛極發狂,百足突然暴長,如暴雨般刺向金猊腹部,金猊不避不閃,渾身毛髮根根倒豎,化作無數金針反刺,百足與金針相撞,爆出連串炸響。

六翅天蜈的足尖毒液濺在金猊身上,腐蝕得鎏金毛髮冒出黑煙;而金猊的利爪每劃過一次,必在蜈蚣甲殼上留下三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雙獸激鬥,險象環生。

金猊鋼筋鐵骨,金身不壞,但六翅天蜈也是曲百川自五毒教帶出的至寶,傳承數百年的蠱蟲,同樣是兇悍異獸,且身負劇毒。

陸沉淵朝神後看了一眼,神後早就在等著幫忙,當即輕輕點頭,功力爆發,手中天刑劍一震,十二律劍劇烈顫抖,盡數化作流光沒入主劍!

天地元氣瘋狂匯聚,在神後頭頂凝成一柄十丈巨劍虛影!

劍成剎那,方圓百丈內草木盡數低頭,連曲百川都被聲勢驚了一下。

《天刑劍歌》絕式·天刑歸墟!

神後提劍縱躍向天,外甲翻飛如鶴,手中天刑劍與十丈劍影合二為一,劍鋒未至,凌厲的劍氣已在地面犁出一道三丈溝壑!

“嘶——”

六翅天蜈感應到致命危機,六片殘翼瘋狂震顫,竟捨棄金猊想要遁走,金猊豈容它逃脫,兩隻前爪猛地扣住蜈蚣尾部,鎏金身軀加重千鈞,硬生生將其拽回劍勢範圍!

“轟!!!”

巨劍虛影劈在蜈蚣背甲正中,甲殼瞬間炸裂,墨綠色血液如瀑布般噴湧而出,劍氣勢如破竹,一路斬斷三十七對蜈蚣足,最終在第七節軀幹處才堪堪停住。

六翅天蜈發出淒厲嘶鳴,斷裂的軀體瘋狂扭動,毒血如雨灑落,地面被腐蝕出無數坑洞,金猊趁機撲上,對著它的背部就是一爪,爪刃深深切入身體之中。

曲百川如遭雷擊,噗地噴出一口黑血——本命蠱受創,主人亦遭反噬。

“結陣!”

有陸沉淵畫卷相助,赤梅等人很快解決了那幾個兇徒,此時抓住機會,一聲清喝,二十四番復又歸位,手掐印訣,《花信風》大陣再起!

二十四人同使《同氣連枝訣》,二十四股真氣匯聚,於半空凝成一朵巨大的冰晶瑞香花,花瓣層層綻放,每一片都折射出刺目寒光。

花蕊處陡然迸發二十四道劍氣,一同殺向曲百川!

曲百川正被滿院墨線追的不敢停步,眼看劍氣襲來,正要反擊,忽然心口絞痛,再噴一口血,他捂著胸口,猙獰抬頭,便見金猊一口咬住了六翅天蜈的頭顱,“咔嚓”一聲將其硬生生撕下!

緊接著,元清霜腳踏冰蓮凌空而至,指尖凝聚一點幽藍寒芒;

二十四番結成“驚蟄殺陣”,二十四道劍氣鎖死八方退路;

陸沉淵揮手間,墨浪翻湧,百鬼哭嚎著伸出墨色手臂。

“你們……”

曲百川無比憤恨,狠話還未出口,金猊突然叼著蜈蚣頭顱朝他揮出一爪,這一擊勢大力沉,直接將他轟向畫卷方向,元清霜的斷脈指趁機點他後心要穴,二十四道劍氣同時殺向他周身要穴!

曲百川雙掌狂舞,全力抵擋。

但只瞬間,隨著陸沉淵劍指一揮,畫卷墨浪已至腳下。

墨色翻湧,百鬼哭嚎!

“不!!!”

最後的慘叫聲中,曲百川被百鬼拖入畫界。

畫卷合攏的剎那,隱約可見青面鬼王撕扯著他的四肢,而六翅天蜈的殘軀則在墨色深淵中化為膿血,成為滋養畫卷畫意的養料……

院中一片死寂。

二十四番眾人喘息著收劍,元清霜飄然落地,白衣不染塵埃。

陸沉淵抬手召回畫卷,插在腰間。

神後仔細檢視金猊,金猊毛髮凌亂,被毒焰燎了幾片,中了一點毒,但毒素少,並不致命,以它的肉身強度,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消解,神采奕奕朝著神後低吼一聲,示意無礙,然後跑到陸沉淵身前昂首挺胸地跟他邀功。

陸沉淵輕笑,抱著它的大腦袋親了一口,自然免不了一頓畫餅。

他最近要學要做的東西多,還要應付那個日益覺醒的女色魔,之前的約法三章就有點顧不上,只能空口白話;金猊也知道他在瞎許諾,但架不住它就愛聽,反正有神後陪著,許諾也可以攢著,必要的時候當籌碼要價!

“呼……”

岑長倩三人鬆了口氣,看著滿地狼藉,回想之前的戰鬥,面面相覷,苦笑搖頭。

這陣仗如果讓他們自己擋,只有死路一條!

感慨之餘,也不禁對如今的朝堂失望。

——岑府就在皇城腳下,金吾衛卻像個擺設一樣,對這裡不聞不問,為刺客刺殺提供遮掩,武家人的權力可見一斑,其行事之跋扈、枉法之隨意,也能窺得一二。

陸沉淵走過去道:“三位大人沒事吧。”

岑長倩搖搖頭:“無妨……”

陸沉淵看他臉色灰敗、有些心灰意冷,寬慰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皇城腳下發生刺客刺殺朝廷命官這等大事,必然震動朝野,人心惶惶!當今皇上就算再不情願,也得警告幕後之人,讓他不要過分,凡事可一不可再。訊息傳開,江湖仁人義士也不會坐視,他肯定要倒黴。明日三位正常離京便可,我相信,會有很多人仗義出手,之前你們不希望拖累的人,也會義無反顧。”

三人皆為宰輔,門生故舊遍及天下。

就算之前想不到武家人膽大妄為敢在皇城刺殺,今晚過後肯定也會明白。

歐陽通長嘆一聲:“不想老夫致仕之年,還要仰仗江湖義氣。”

“俠義之道,自古長存。”

陸沉淵乾脆直言了:“武承嗣若再敢妄為,天下義士必群起而攻之,他府裡可不是人人五境……朝堂之上或有顧忌,但江湖之中……”

俠以武犯禁,自古皆然。

他沒有說完,但眾人都明白。

岑長倩神色漸緩,望向院中持劍而立的二十四番,身披外甲的神後,還有眼前的陸沉淵,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是啊,這天下,終究還有正氣在。”

夜風拂過,吹散血腥。

長夜漫漫,黎明降至。

眾人相視一笑。

陸沉淵開始善後,轉向被二十四番重創的那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