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玉的視線,死死釘在那猙獰的鬼頭圖案上。

他的臉色,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變得和地上的屍體一樣慘白。

但他只是搖了搖頭,嘴唇翕動,聲音細若蚊蚋。

“不……我……不認識。”

許閒沒有追問下去,看他那樣子,問下去也不會有真話。

拓跋玉的反應,也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他站起身,隨意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

“哎呀呀,許閒許閒!”

鳴蛇劍的聲音,得意洋洋地在他腦海裡響起。

“我剛才自創了一招!剛才這小子精神崩潰,心神失守的時候,我偷偷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寒氣印記!”

許閒完全不想搭理這把神經質的小劍。

他走到杜仲身邊,看著對方一臉被榨乾了的萎靡樣子,開口道。

“杜兄,感覺如何?”

“空,特別空。”

杜仲有氣無力地晃了晃手裡的刀,感覺比平時沉了三倍不止。

“老許,你老實告訴我,你剛才對我做了什麼?我怎麼感覺渾身提不起勁,像是……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樣。”

“沒什麼,幫你活絡了一下筋骨。”

許閒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

沈璃默默地走了過來,她處理了那些刺客的屍體,將他們拖進了林子裡。

她看了一眼萎靡不振的杜仲,又看了一眼氣定神閒的許閒,最後將視線落在了那個失魂落魄的北魏皇子身上。

這個隊伍,處處透著詭異。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沈璃的聲音清冷,打破了僵局。

一行人重新上路。

他們又向北走了大半日,官道上的枯骨與血跡終於漸漸稀少,遠方的地平線上,總算次出現了幾縷若有若無的炊煙。

有活人!

杜仲精神一振,隨即又垮了下去,趕路的力氣都快沒了。

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鎮子,鎮口有幾名穿著北魏兵服計程車卒在盤查,但看起來也只是例行公事,神情懶散。

許閒出示了南梁朝庭的文書,很輕易就帶著眾人進了鎮。

鎮子裡的景象,遠談不上繁華,甚至有些蕭條,但那街邊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追逐打鬧聲,都帶著一種久違的生氣。

杜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剛回到了人間。

他們隨便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客棧住下。

杜仲一頭扎進房間,倒在床上就打起了呼嚕。

許閒則抱著小白蛇,在房間裡盤膝而坐,仔細體悟著體內那股新生的,已經圓融如意的七品真氣。

爐火純青的境界,讓他對力量的掌控,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夜色漸深。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許閒從入定中喚醒。

他睜開眼,門外傳來沈璃壓低了卻依舊難掩焦急的聲音。

“許大人!拓跋玉不見了!”

許閒開啟門。

沈璃俏臉含霜,站在門外。

“我方才去查探,他的房間空了,窗戶開著。”

隔壁的房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杜仲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衝了出來,睡眼惺忪。

“怎麼了怎麼了?又地震了?”

“拓跋玉跑了!”沈璃言簡意賅。

“我靠!”

杜仲瞬間清醒,臉都綠了,“這孫子跑了,咱們的任務怎麼辦?回京城不得被扒層皮!”

他提著刀就要往外衝。

“我去追!”

“不用。”

許閒攔住了他,語氣平靜得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你們留在客棧,我去去就回。”

說完,他不等兩人反應,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杜仲和沈璃面面相覷。

“他……他怎麼知道往哪追?”杜仲撓了撓頭,滿臉不解。

沈璃沒有回答,只是望著許閒消失的方向,眉頭蹙得更緊了。

……

鎮子外,一片荒蕪的亂葬崗。

冷月高懸,夜風吹過,捲起幾張殘破的紙錢,發出嗚嗚的聲響。

拓跋玉跪在一座新堆的土墳前,雙肩劇烈地顫抖著。

他沒有哭,只是那麼跪著,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濃烈的,化不開的死氣。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

“風景不錯。”

許閒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死寂。

拓跋玉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回頭,看到許閒那張平靜的臉,空洞的眼睛裡,終於泛起了一絲波瀾。

“你……怎麼找到我的?”

“跟著風來的。”許閒隨口答道,走到他身邊,看了一眼那座無名無姓的土墳。

“這裡倒是不錯,你選好埋哪了沒?”

拓跋玉的身體,又顫抖了一下。

他像是終於被抽乾了最後一絲力氣,頹然地坐倒在地。

“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跟著我?”

他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絕望,“我就是一個災星,一個棋子,誰沾上我誰倒黴。太子想我死,現在,連她……也想我死。”

“她?”許閒抓住了這個字眼。

拓跋玉慘笑一聲,臉上滿是淚痕與塵土混合的汙跡。

“那個鬼頭標記,是‘影衛’的標記。”

“影衛?”

“是我祖母,當今北魏女帝的親衛。”

拓跋玉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

“我本以為,太子喪心病狂,但至少……至少祖母是念著我的。我回到北魏,只要有祖母護著,總還有一線生機。”

“可我沒想到啊……哈哈……我真傻……”

他笑著,眼淚卻流得更兇了。

“她也不想我回去!她也派人來殺我了!”

“我不是她的孫子,我只是她用來和太子爭權奪利的工具!”

“我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

他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發出了困獸般的嘶吼。

許閒靜靜地聽著。

等到拓跋玉的嘶吼,變成了壓抑的嗚咽,他才緩緩開口。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把事情想錯了。”

拓跋玉茫然地抬起頭。

許閒的臉上,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有理智。

“北魏太子,也許需要你‘歷盡千辛萬苦’地回去,給他增加功績,穩固儲君之位。”

“而你的祖母,北魏女帝,也不會隨意讓你死去。”

“你若死了,他們對外可都不好交代。”

許閒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拓跋玉的耳中。

“你就不想知道,誰想要你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