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石板路上狂奔,車輪每一次顛簸,都像是要把許閒的魂給顛出來。

我,縣令?

這個資訊量猶如白婉兒胸前的規模一般大,他現在還需要消化一下。

他瞥了一眼身邊這個滿臉焦急的漢子,決定旁敲側擊地套點話。

直接問“現在是哪朝哪代”太蠢了,容易被當成失心瘋。

許閒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帶著一絲久居上位的威嚴:“這韓子平,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國事艱難,百姓困苦,他不想著安撫鄉里,竟還敢在此關頭橫徵暴斂,簡直無法無天。”

那漢子一聽“百姓困苦”,頓時找到了共鳴,憤憤不平地接話:“可不是嘛!想當年胡人南下,佔了咱們北邊的大好河山,我大梁南遷,這才過了二十一年,日子好不容易安穩些,這韓子平就跳出來,禍害咱!”

大梁王朝,二十一年。

胡人南下,天子南渡。

許閒的心咯噔一下。

好傢伙,這不就是拿的南宋劇本嗎?

思緒萬千,許閒又看向身邊的漢子,他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那漢子受寵若驚,連忙躬身,頭差點磕在車廂板上,緊張地回道:“回三叔公的話,小的……小的叫葉凡,是入贅進的咱村。”

“噗——”

許閒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葉……葉凡!

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張飽經風霜的黝黑臉龐,違和感強烈到讓他太陽穴直抽抽。

不是哥們,合著您才是主角啊!

你爹媽怎麼想的,給你名字起那麼大,你怕是背不住啊!

馬車猛地一晃,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遠處傳來了嘈雜的喧鬧聲和火光。

還沒等車停穩,一道穿透力極強的女人罵聲就撕裂了夜空,清晰地傳進許閒的耳朵。

“韓子平!我艹你娘!”

“你不就是靠你那個不要臉的兄弟,在相府裡賣溝子,才給你弄了這麼個縣尉嘛!”

……

某個婦人正似連珠炮一般,變著法的辱罵韓子平。

許閒眼角一抽。

這戰鬥力……

好傢伙,不愧是傳說中“農村三惡霸”之首。

這罵街的水平,讓祖安出身的許閒自嘆不如。

只恨自己沒有帶上小本子,好好記,好好學!

馬車徹底停穩。

葉凡急忙跳下車,掀開門簾,大聲喝道:“三娘!三叔公來了!”

許閒深吸一口氣,扶著車廂,踩著小凳下了車。

一股混雜著泥土、火把煙塵和汗臭的氣味撲面而來。

村口的一片空地上,火光沖天,幾十個村民手持鋤頭、糞叉,將十幾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團團圍住。

村民們個個眼眶血紅,群情激憤,彷彿隨時都要撲上去拼命。

而那些衙役則是一臉不耐與輕蔑,仗著手裡的官差器械,有恃無恐。

兩撥人涇渭分明,劍拔弩張。

被喚作三孃的便是那個罵街的婦人,她一眼看到了許閒,便又扯著大嗓門,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都讓讓!都讓讓!三叔公來了!”

“嘩啦——”

憤怒的村民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自動分開一條道。

無數雙充滿期盼、焦急的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在許閒身上。

那目光沉重如山,壓得許閒有些喘不過氣來。

衙役那邊,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排眾而出。

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許閒的大鬧宕機了。

天賦異稟?

白嫩的圓臉,茂密的絡腮鬍,卻偏偏鑲嵌著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

火光躍動,映得那雙眸子彷彿含著一汪春水,每一次眨動,長而翹的睫毛都像小刷子,不停的刷在許閒的心巴上。

他咧嘴一笑,絡腮鬍隨之上下抖動,那雙桃花眼便彎成了兩道月牙。

一股濃郁到令人窒息的“零”氣,迎面襲來。

許閒感覺自己的San值正在狂掉!

他突然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這種天賦異稟的選手要是放在前世,直接空投到那座以二進位制聞名的城市。

就憑這張臉,當地的兄弟們不得連夜給你票選抬上“必吃榜”的榜首?

不,甚至都不用評選,直接內定。

就這張臉,往那一站,方圓百里的兄弟們都得連夜改簽,提著土特產過來看你。

就在許閒進行激烈精神內耗的時候,那位“必吃榜”榜首——暨陽縣縣尉韓子平,已經邁著八字步,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他上下打量著許閒,那雙桃花眼裡的光彩更盛。

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聲音拖得老長:“許縣令,洞房花燭夜,春宵苦短,你怎麼跑到這來了?”

話音裡,滿是挑釁。

許閒完全不敢看他,怕自己忍不住給他“邦邦”來上兩拳。

於是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後那些被捆綁著,堆積如山的糧食袋子。

他沒有理會韓子平。

韓子平還沒來得及繼續說話,之前那個“戰鬥力爆表”的婦人已經搶先一步,續上了火力

“韓子平!在三叔公面前,你還神氣個什麼!”

“你穿上這身皮,還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

從問候對方的女性親屬開始,那婦人又開啟了“戶口本清除模式”,罵聲一句比一句惡毒,一句比一句響亮,震得許閒腦仁嗡嗡作響。

那婦人罵得酣暢淋漓,似乎是把積攢了一輩子的怨氣都發洩了出來,罵著罵著,聲音卻帶上了哭腔。

最後雙腿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捶著大腿嚎啕大哭起來。

“我的老天爺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咱村好不容易出個縣太爺,誰曾想,到頭來,還是要被外頭人欺負……”

……

她的哭聲像是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所有村民的情緒。

一時間,哭聲、罵聲、控訴聲混雜在一起,整個村口亂成了一鍋粥。

許閒被這吵得心煩意亂,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看著眼前這亂成一鍋粥的景象,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慌亂壓進胸腔,用盡全身力氣吼了一聲:“都靜一靜!”

這一聲嘶吼或許算不上中氣十足,甚至帶著幾分年輕人豁出去的顫音,卻因為灌注了全部的情緒,意外地蓋過了所有雜音。

哭嚎的婦人愣了一下,抽噎著停了下來。

亂糟糟的村民們也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再次望向他。

韓子平見狀,冷笑一聲,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

“許縣令,你好大的官威啊。”

他慢條斯理地踱到許閒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各種味道。

“本官奉的是朝廷的王法,收的是國庫的稅糧。耽誤了秋稅入庫,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他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許閒的鼻子上。

許閒的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

老子剛穿越過來,就覺醒了外掛,還能被你欺負了?

不等他開口,跪坐在地上的三娘對著一眾村民使了個眼色,村民們稀稀拉拉的跪倒一片。

三娘手腳並用,爬到許閒的腳邊,抱著他的褲腿,扯著嗓子帶著哭腔喊道:“三叔公!你一定要為咱們做主啊!”

“想當初,你父母早亡,若不是村裡相鄰的幫襯,你也長不到這麼大。”

“如今你金榜題名,做了官,可不能忘本吶。”

“是啊,三叔公!”

“求您為我們做主啊!”

看著這些粗布麻衣、面上髒兮兮的百姓,再看看那堆積如山的糧袋。

許閒著實有點於心不忍,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對著那些手足無措的衙役,一字一句地開口:“韓縣尉,不知可否緩上幾日?”

此話一出,全場死寂。

跪著的村民們忘了哭,站著的衙役們忘了動。

韓子平臉上的嘲諷凝固了,他掏了掏耳朵,彷彿沒聽清。

“許縣令,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說,”許閒轉過頭,眼神卻飄向他處,“緩上幾日,今天不如先把糧食還給他們吧。”

“你敢!”

韓子平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勃然大怒,指著許閒的鼻子尖叫起來,“許閒!你瘋了不成!徵不齊皇糧國稅,這是大罪!你想死,可別拉著我!”

他猛地轉向那些衙役,厲聲喝道:“都還愣著幹什麼!把糧食裝車,誰敢阻攔,都給本官拘了。出了事,我擔著!”

衙役們被他這麼一吼,下意識地就要動。

“我看誰敢動!”

許閒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他往前站了一步,擋在了糧袋和衙役中。

“本官才是暨陽縣令,這暨陽縣的事,自然是我說了算。”

他環視了一圈那些面面相覷的衙役。

一邊是頂頭上司縣尉,背後有個在相府賣溝子的兄弟。

一邊是名義上最大的縣令,手裡握著官印和名分。

衙役們進退兩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裡的水火棍彷彿有千斤重,舉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時間竟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