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牌子,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隔著萬丈虛空,狠狠抽在了敖天和雷千仞的臉上。

九天雷獄大陣之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圍城的妖族精銳,都看到了那行狂悖到極點的大字。

他們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粗重起來。

血脈進化。

這四個字,對任何一個妖族而言,都代表著無法抗拒的誘惑。

這是他們掙扎一生,都未必能觸碰到的終極夢想。

而現在,這個夢想,就像路邊攤上的白菜,被明碼標價地擺了出來。

敖天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好比暴風雨前的天空。

他設想過無數種葉梟的破局之法。

強攻大陣,裡應外合,甚至是妖言惑眾。

可他唯獨沒有想到,對方竟會用這種,堪稱無賴,卻又歹毒到了極致的商業手段。

葉梟沒有攻擊他的大陣,他在攻擊他的軍心。

“豎子狂妄!”

雷千仞第一個按捺不住,他那張俊美的臉龐因羞憤而扭曲。

那句“憑雷鵬本命翎羽一根可換上古雷法一部”,無異於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有眼無珠,守著金山當乞丐。

“叔父,讓我出去,將那廝連人帶攤,一併轟殺至渣!”

他周身雷光湧動,顯然是動了真怒。

“稍安勿-躁。”

敖天抬手,攔住了他。

他的視線,冰冷地掃過下方那些神情各異的部下。

他能感覺到,那顆名為“慾望”的種子,已經在軍中悄然種下。

此刻若是強行彈壓,只會適得其反。

“雕蟲小技,也想動搖我萬妖國之根基?”

敖天的聲音,透過大陣的加持,化作滾滾天雷,響徹雲霄。

“諸位將士,切莫被那人族魔頭矇騙。”

“血脈乃天地所賜,承自先祖,豈是外力可以隨意篡改?”

“他不過是用了些障眼法,想亂我軍心罷了。”

“待本王啟動大陣,引九天神雷降世,定叫他形神俱滅,萬劫不復!”

他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充滿了王者的威嚴。

部分意志不堅的妖兵,臉上的狂熱,漸漸冷卻下來,重新被敬畏所取代。

沒錯,新主說得對。

血脈進化這等逆天之事,怎麼可能如此輕易。

一定是騙局。

然而,葉梟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應。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辯解。

他只是從那堆商品中,隨手拿起了一枚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灰色獸卵。

他對著大陣的方向,高高舉起了那枚獸卵。

“我知道,你們不信。”

葉梟的聲音很平靜,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信與不信,有時候,只在一念之間。”

“現在,我給你們一個,親眼見證奇蹟的機會。”

他說著,竟將那枚獸卵,隨手拋向了空中。

然後,他對著身後的敖靈霜,淡淡說道。

“給他,加點料。”

敖靈霜會意。

她抬起手,一縷細微的,由雷霆與火焰交織而成的紫金色龍炎,從她指尖彈出,精準地落在了那枚下墜的獸卵之上。

“轟!”

獸卵在接觸到龍炎的瞬間,竟劇烈地燃燒起來。

那火焰,並非毀滅,而是催生。

所有人都能看到,在那紫金色的火焰包裹中,獸卵的體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

蛋殼之上,開始浮現出玄奧的雷火道紋。

一股強大的生命氣息,正在其中,瘋狂孕育。

“咔嚓。”

一聲脆響。

蛋殼裂開了一道縫隙。

一隻燃燒著火焰的利爪,從縫隙中探出,撕開了蛋殼。

下一秒,一聲嘹亮高亢,充滿了無盡威嚴的啼鳴,響徹天地。

一隻翼展超過十丈的巨鳥,從破碎的蛋殼中沖天而起。

它通體覆蓋著紫金色的羽毛,每一根羽毛的邊緣,都跳動著細碎的雷光。

它的雙眼,好比兩輪燃燒的太陽。

它不是雷鵬,也不是火鳳。

它是一種,集合了兩者所有優點,甚至超越了兩者的,全新的物種。

“這是……雷炎神鸞!”

大陣之內,一名見多識廣的鷹族長老,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驚呼。

這種只存在於最古老神話中的生靈,竟然被那個男人,用一枚普通的獸卵和一縷龍炎,當場創造了出來。

這已經不是障眼法了。

這是神蹟。

是真正的,造物權柄!

那隻剛剛誕生的雷炎神鸞,在空中盤旋了一圈,似乎在熟悉自己的新身體。

然後,它將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鎖定了大陣之上的雷千仞。

它能感覺到,對方身上那股同源,卻又遠不如自己精純的雷霆之力。

那是來自上位血脈,對下位血脈的,天然的蔑視與挑釁。

“唳!”

雷炎神鸞發出一聲怒鳴,雙翅一振,竟化作一道紫金色的流光,主動朝著那固若金湯的“九天雷獄大陣”,悍然撞去。

“不自量力!”

雷千仞的臉上,閃過一絲被冒犯的怒意。

他催動法訣,大陣之上,一道水桶粗的金色神雷,帶著毀滅萬物的氣息,轟然劈下。

他要讓所有人看看,這種人造的雜種,在真正的天威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擊。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他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

面對那足以轟殺任何渡劫期強者的恐怖神雷。

那隻雷炎神鸞,竟不閃不避。

它張開鳥喙,猛地一吸。

那道金色的神雷,竟好比一條被馴服的靈蛇,不受控制地,被它一口,吞入了腹中。

雷炎神鸞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又膨脹了一圈。

它身上的雷光,變得更加熾烈,氣息也隨之暴漲。

它竟然,把大陣的攻擊,當成了補品。

吞了。

它竟然把九天神雷,給吞了。

整個世界,彷彿都靜止了。

大陣內外,數萬妖族,大腦一片空白。

他們看著那隻懸浮在半空,打了個響亮的飽嗝,用一種看點心的眼神,繼續盯著雷千仞的雷炎神鸞,世界觀,正在被無情地碾碎。

雷千仞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變得慘無人色。

他最大的依仗,他引以為傲的雷法,在對方面前,竟成了一個笑話。

而葉梟,似乎嫌這記耳光,打得還不夠響。

他對著那隻雷炎神鸞,招了招手。

“回來。”

那隻威風凜凜的神鳥,立刻乖巧地飛了回來,好比一隻溫順的寵物,落在了葉梟的肩膀上,親暱地蹭著他的臉頰。

葉梟撫摸著它那燃燒著火焰的羽毛,然後,重新看向了大陣的方向。

“現在,這隻雷炎神鸞,開始拍賣。”

“底價,一根雷鵬本命翎羽。”

“價高者得。”

“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用等價的龍族逆鱗來支付。”

“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他的語氣,輕鬆得就像一個在街邊叫賣的小販。

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柄淬毒的重錘,狠狠砸在敖天和雷千仞的心上。

這是誅心。

這是赤裸裸的誅心之計。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用你最強的攻擊,餵養出了一隻,能剋制你的神獸。

然後,他還要把這隻神獸,賣給你手下的兵。

他這是在逼著你的手下,去思考一個問題。

跟著你,只能捱打。

跟著他,卻能獲得,把你按在地上摩擦的力量。

這道選擇題,該怎麼做?

“噗!”

雷千仞再也忍不住,一口逆血,狂噴而出。

他的道心,在這一刻,被葉梟那看似隨意,卻招招致命的組合拳,打出了裂痕。

“廢物。”

敖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失望。

他知道,雷鵬一族,已經廢了。

從雷千仞道心不穩的那一刻起,這個曾經能與龍族分庭抗禮的強大種族,就再也構不成威脅。

但他,依舊沒有慌亂。

他緩緩抬起手,掌心之中,一枚古樸的,刻滿了龍紋的玉璽,緩緩浮現。

“傳國玉璽。”

敖靈霜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萬妖國氣運所鍾,歷代妖皇才能執掌的無上權柄。

“葉梟,你確實很強。”敖天的聲音,變得無比的沙啞與森然,“你強到,讓本王,不得不動用最後的底牌。”

“你以為,這九天雷獄大陣,只是用來防禦的嗎?”

“不,它真正的作用,是獻祭。”

他將那枚傳國玉璽,高高舉起。

“本王敖天,以萬妖國第四十七代妖皇之名,在此立誓。”

“我願,獻祭祖龍巢內,所有龍族子民一半的壽元與氣運。”

“恭請,妖祖殘魂降臨!”

他的聲音,好比一道最惡毒的詛z咒,響徹在祖龍巢的每一個角落。

城內,那些不明所以的龍族,無論老幼,身體都在一瞬間,猛地一顫。

他們能感覺到,自己生命中,某種最重要的東西,正在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強行抽走。

無數道肉眼可見的金色氣運,從城中升騰而起,化作一道道金色的洪流,瘋狂地湧向了敖天手中的傳國玉璽。

整個九天雷獄大陣,在這一刻,不再是金色,而是變成了一種,充滿了不詳與死寂的暗金色。

大陣的中央,虛空開始扭曲。

一個巨大到無法形容的黑影,正在那扭曲的虛空之中,緩緩睜開眼睛。

那是一雙,比星辰還要巨大,充滿了無盡滄桑與混沌的豎瞳。

僅僅只是被那雙眼睛注視著,敖靈霜就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戰慄。

那是源自血脈最深處的,絕對的壓制。

“瘋子!你這個瘋子!”敖靈霜指著敖天,聲音都在發顫,“為了殺我們,你竟然不惜,斷送整個龍族的未來!”

“未來?”敖天發出一陣癲狂的大笑,“只要能得到他的秘法,只要我能成為新的造物主,我損失的這點壽元和氣運,隨時都能百倍千倍地拿回來!”

“而你們,將成為新神誕生最好的祭品!”

那巨大的妖祖殘魂,似乎已經鎖定了葉梟。

一股超越了這個世界法則極限的恐怖威壓,從天而降。

葉梟腳下的大地,寸寸龜裂。

他肩膀上那隻不可一世的雷炎神鸞,發出一聲哀鳴,竟被這股威壓,直接壓趴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這是來自更高生命維度的,降維打擊。

然而,面對這足以讓天地失色,神魔退避的絕境。

葉梟的臉上,非但沒有任何恐懼,反而露出了一絲,感興趣的表情。

他抬起頭,看著那雙混沌的豎瞳,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

“這個世界的血脈源頭,竟然是來自於,它嗎?”

他說著,竟當著所有人的面,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抵抗,也沒有逃跑。

他只是伸出手,對著下方,那早已被嚇傻了的狐族商隊,輕輕一招。

一隻裝滿了各色種子的麻布口袋,從貨堆裡飛出,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解開口袋,將裡面的種子,隨手灑在了身前那片已經龜裂的大地之上。

有稻穀,有麥穗,有豆子,甚至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草種子。

都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作物。

“你,在做什麼?”

就連敖天,都看不懂他這個詭異的舉動。

死到臨頭,他竟然還有閒心,在這裡種地?

葉梟沒有回答他。

他只是伸出另一隻手,對著自己,凌空一抓。

一縷與他自身同根同源,卻又更加純粹,更加古老的魂力,被他從自己的神魂本源之中,硬生生地,剝離了出來。

在剝離那縷魂力的瞬間,葉梟的臉色,第一次,變得有些蒼白。

他將那縷魂力,輕輕地,按入了腳下的土地。

“我來此界,一直很好奇。”

“為什麼這裡的生靈,如此執著於血脈,卻忽略了,生命最本質的形態。”

“那就是,繁衍與傳承。”

“一粒種子,可以化作萬頃良田。”

“而你們所謂的至高血脈,卻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地衰敗,退化。”

“今天,我就讓你們看一看。”

“當最卑微的種子,獲得了最古老的‘傳承’之後,究竟能綻放出,怎樣的光彩。”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

那片被他撒下了種子的土地,猛地,劇烈震動了一下。

一抹微弱,卻又充滿了無盡生機的綠意,從龜裂的縫隙中,鑽了出來。

然後,是第二抹,第三抹。

頃刻之間,那片死寂的荒野,竟化作了一片綠色的海洋。

那些種子,沒有按照它們原本的形態去生長。

它們在葉梟那縷本源魂力的催化下,似乎打破了某種基因的枷鎖,開始以一種,近乎於“道”的形態,瘋狂地演化。

一株稻穀,長出了好比龍鱗般的穀粒。

一株麥穗,結出了燃燒著火焰的麥芒。

一株最普通的狗尾巴草,竟長成了一棵,高達百丈,搖曳著七彩光華的通天神樹。

這已經不是種地了。

這是在,演化一個世界。

這片由無數神話植物組成的森林,非但沒有散發出任何靈氣,反而像一個貪婪的黑洞,開始瘋狂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能量。

首當其衝的,就是那不可一世的“九天雷獄大陣”。

那暗金色的結界,在接觸到這片森林的瞬間,竟好比遇到了剋星,其上蘊含的雷霆之力與獻祭而來的氣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那些植物的根鬚,吸收,轉化。

大陣,正在被“吃掉”。

“不!這不可能!”

敖天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真正的恐懼。

他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底牌,自己獻祭了全族未來才召喚出來的妖祖殘魂,在對方面前,竟然成了,對方後花園裡,最優質的肥料。

這已經不是戰鬥了。

這是兩個不同文明,不同體系之間,最根本的理念衝突。

而他的“血脈神話”,在對方的“農耕文明”面前,被碾壓得,體無完膚。

那尊巨大的妖祖殘魂,似乎也感覺到了威脅。

它那雙混沌的豎瞳,第一次,出現了情緒波動。

那是,憤怒。

它張開那足以吞噬天地的巨口,一道由最純粹的混沌法則凝聚而成的毀滅光束,朝著那片正在瘋狂蔓延的植物神國,轟然射出。

然而,就在那道光束,即將落下的瞬間。

森林的中央,那棵由狗尾巴草演化而成的七彩神樹,輕輕搖曳了一下。

一片閃爍著七彩光華的葉子,從樹梢上,悠悠飄落。

那片葉子,看起來輕飄飄的,沒有任何力量。

可它,卻精準地,擋在了那道毀滅光束之前。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足以毀滅一個世界的混沌光束,在接觸到那片樹葉的瞬間,無聲無息地,湮滅了。

沒有爆炸,沒有衝擊波。

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那片樹葉,在吸收了那股龐大的能量之後,上面的光華,似乎變得,更加璀璨了幾分。

然後它調轉方向,以一種看似緩慢,實則快到無視了空間與時間的速度,朝著大陣之內,那已經徹底呆滯的敖天,飄了過去。

那片葉子鎖定了敖天。

它要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