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梟捏著那枚漆黑的建木之種,指尖傳來的是一種絕對的、死寂的冰冷。

即便是虛喰的吞噬之力,也無法從中吸取到半點能量。它就像一個宇宙的奇點,將所有的法則與生命都壓縮在了內部,拒絕與外界發生任何互動。

同源。

纖兒的感覺不會錯。

那顆萬妖國的始祖龍蛋,與這枚建木之種,來自於同一個地方。

一個能同時孕育出世界樹與太古祖龍的源頭。

葬神淵。

葉梟的腦海中,緩緩浮現出這個名字。

吞天蛤的記憶碎片,第一次在他心中,顯現出了超越了“三光神水”本身的,更龐大的價值。

那地方,他必須去一次。

但不是現在。

啟用建木之種的三個條件,無論哪一個,都好比一座無法逾越的神山,橫亙在他面前。他現在的實力,還遠遠不夠。

“坊主,那萬物工坊的牌匾,我已經讓全城最好的木匠去做了,用的就是您吩咐的千年陰沉木,保證三天之內給您掛上!”

錢不離不知道葉梟在想什麼,他只知道,自己這位主上要做的事情,他辦好就行了。

“嗯。”葉梟將建木之種小心翼翼地放入那個由萬年陰沉木和深海寒鐵打造的盒子裡,隔絕了它所有的氣息。

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拍賣會的訊息傳遍大陸,等待各方勢力的棋子落入他的棋盤,等待時機成熟。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想等,卻有人不想讓他等。

第二天,萬物工坊的門前,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一身玄色鐵衣,身材魁梧,面容剛毅,背上揹著一柄比門板還寬的巨錘。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在門外等候,而是直接用那柄巨錘,“咚”的一聲,砸在了那面由城主府衛兵組成的“罪己牆”上。

牆體劇烈一震,上面那些扭曲的面孔,齊齊發出一陣無聲的哀嚎。

這一下,不僅是砸牆,更是砸臉。

砸的是丹鳳城新秩序的臉,砸的是他葉梟的臉。

錢不離嚇得一個哆嗦,連忙跑進內院:“坊主,不好了!天工門的鐵心長老來了!他……他在砸我們的牆!”

天工門。

九幽大陸最頂尖的煉器宗門。他們不參與任何王朝紛爭,只醉心於鍛造之道。據說大陸上超過七成的神兵利器,都出自天工門之手。

而鐵心,更是天工門中,脾氣最火爆,技藝也最頂尖的三大長老之一,一個將鍛造視為生命的神宮境強者。

葉梟放下手中的一塊獸骨,眉頭微皺。

“他來做什麼?”

“他……他說……”錢不離擦了擦冷汗,“他說聽聞丹鳳城出了一個用邪術拼湊玩物的魔頭,玷汙了‘創造’二字,他特地前來,清理門戶,為天下煉器師,正名!”

葉梟聞言,不禁氣笑了。

又是一個來“正名”的。

他走出院子,只見那名叫鐵心的長老,正單手提著巨錘,一臉鄙夷地看著那面罪己牆。

“哼,將活人與死物強行捏合,扭曲其形態,禁錮其靈魂,此等手段,與魔道何異?簡直是我輩造物者的恥辱!”鐵心的聲音,好比洪鐘大呂,充滿了浩然正氣。

他看到葉梟走出來,那雙好比鷹隼的眼睛,立刻鎖定了過來。

“你就是葉梟?那個所謂的‘葉神師’?”

“是我。”葉梟的語氣很平淡,“砸了我的牆,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該我了。”

“哼,狂妄小兒!”鐵心將巨錘重重往地上一頓,整條朱雀大街都為之一顫,“老夫今日前來,不與你鬥法,只與你論道!”

他從懷中,取出一柄通體赤紅,流淌著岩漿般光澤的長劍。

那長劍,無論是材質還是工藝,都堪稱完美,劍身之上,隱隱有鳳鳴之聲,散發出的威壓,赫然是一件頂級的偽神器。

“此劍,名為‘鳳棲’。”鐵心的臉上,露出無比的自負,“乃老夫耗費百年心血,取南明離火之精,融合天外隕鐵,錘鍊九九八十一天而成,是老夫此生的得意之作。”

他將劍,遞向葉梟。

“老夫聽聞,你曾修復碧焰寶爐,手段通天。今日,老夫便給你一個機會。”

“這柄劍,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你若能在不使用你那些血肉邪術的前提下,僅憑真正的鍛造之術,將它修復,老夫便承認你有資格與我等平起平坐。”

“你若做不到,便自廢雙手,從此再不許碰任何與‘造物’相關之事!”

他開出的賭局,比孫不語更加狠辣。

他要的不是葉梟的命,而是要從根源上,徹底廢掉葉梟身為“創造者”的資格。

葉梟沒有立刻去接那柄劍。

他只是看著鐵心,好像在看一個很有趣的傻子。

“你確定,要我修?”

“怎麼,怕了?”鐵心冷笑。

“我怕你,道心不穩。”葉梟搖了搖頭,這才伸出手,接過了那柄“鳳棲”劍。

長劍入手,一股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劍身之中,那股南明離火的能量,精純而霸道。

葉梟的手指,從劍身上緩緩劃過,沒有用任何魂力,只是用最純粹的觸感,去感知這柄劍的“脈搏”。

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

“你說的缺陷,是指在全力催動時,劍身第三十七道符文與第三十八道符文之間,會因為靈力衝突,而產生一絲微不可查的凝滯,導致劍威下降三成,對嗎?”

鐵心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個缺陷,是他鍛造時的一個微小失誤,極其隱秘,除了他自己,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

這個年輕人,只是摸了一下,竟然就準確地說了出來?

“這……這只是其一。”鐵心強自鎮定,“還有更深的隱患。”

“更深的隱患?”葉梟笑了,“你是說,這塊天外隕鐵的‘鐵心’,在被你錘鍊時,並未真正臣服於你的意志,它的核心,還保留著一絲來自星空深處的冰冷與孤高。所以這柄劍,看似熾熱,實則‘心’是冷的。它永遠無法與使用者,真正的心意相通。”

“還有,你為了強行融合離火之精與隕鐵之心,用的‘九火鍛神法’,看似霸道,實則傷了這塊隕鐵的本源。所以這柄劍,此生都再無晉升真正神器的可能。它的路,已經被你這個創造者,親手堵死了。”

葉梟每說一句,鐵心的臉色,就白一分。

當葉梟說完第三個缺陷時,鐵心已經面如金紙,握著巨錘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他最大的秘密,他最深的遺憾,他最不願承認的失敗,竟被這個年輕人,三言兩語,剖析得體無完膚。

“你……你究竟是誰?”鐵心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慄。

葉梟沒有回答。

他只是將那柄“鳳棲”劍,託在掌心。

“看好了。”

他說。

沒有爐火,沒有鐵錘。

他伸出另一隻手,並指如刀,在那柄堅不可摧的偽神器劍身上,輕輕地,劃了起來。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好比最頂尖的書法家,在宣紙上揮毫潑墨。

每一道劃痕,都精準地落在劍身內部能量流動的節點上。

他不是在破壞,而是在疏導。

他在為這柄劍,做一場“微創手術”。

他將那兩條衝突的符文,用一道全新的,好比橋樑般的微小刻痕,連線了起來,讓靈力得以順暢地流淌。

他又用自己的魂力,化作無數看不見的絲線,探入劍身最核心,安撫著那顆孤高的“鐵心”,用一種近乎於“催眠”的方式,讓它與南明離火的能量,達成了暫時的“和解”。

最後,他對著那柄劍,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那口氣,蘊含著一絲微弱的,來自於建木之種的,最本源的“生”之氣息。

嗡!

鳳棲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那聲音裡,不再只有熾熱與霸道,而是多了一絲靈動與喜悅。

劍身之上,赤紅色的光芒大放,竟比之前還要璀d璨三分。

“好了。”

葉梟將劍,扔回給了鐵心。

“現在,它不會再凝滯,也能與你心意相通。至於那被你傷了的本源,我沒辦法。畢竟,是你親手殺死了它的未來。”

鐵心下意識地接過劍,當他的手握住劍柄的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與長劍血脈相連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能感覺到,這柄劍,在“活”過來。

它在對他,表達著“喜悅”。

“這……這……”鐵心徹底呆住了,他看著手中的劍,又看了看葉梟,他感覺自己一生建立起來的鍛造理念,都在這一刻,被徹底地,無情地,碾碎了。

“可……可是……”他掙扎著,說出了最後的疑惑,“它依舊是死物,它沒有真正的生命!”

“誰說的?”

葉梟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他打了個響指。

那柄被鐵心握在手中的鳳棲劍,劍柄的末端,竟毫無徵兆地,長出了一顆小小的,翠綠的,好比柳芽般的嫩芽。

那嫩芽一出現,便開始瘋狂地吸收著周圍的天地靈氣,以及鐵心自己身上的生命精氣。

鐵心駭然地發現,自己的力量,正在被自己的劍,所吞噬!

“你!你對我的劍做了什麼!”他驚恐地想要將劍扔掉,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那顆嫩芽伸出的根鬚,牢牢地纏住,根本無法掙脫。

“我沒有做什麼。”葉C梟的語氣,變得冰冷,“我只是,給了它一個‘選擇’的機會。”

“一個,選擇吞噬自己的創造者,來讓自己進化成真正‘生命’的機會。”

“你不是覺得,我的創造,是邪術嗎?”

“現在,我讓你親身體會一下,當你的‘作品’,擁有了自我意志之後,第一個想幹掉的,就是你這個將它囚禁在‘死物’形態的,所謂的‘父親’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鐵心看著那顆越長越大的嫩芽,感受著自己不斷流逝的生命力,他的眼中終於露出了無盡的恐懼。

他終於明白,葉梟的“創造”,與他的“鍛造”,其根本的區別在哪裡。

他是在賦予“物”生命。

而自己,卻是在扼殺“物”的生命。

就在鐵心即將被自己的作品吸乾的瞬間,葉梟再次打了個響指。

那顆嫩芽,瞬間枯萎,化作了飛灰。

鳳棲劍恢復了原樣,只是劍身上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幾分。

“噗通。”

鐵心腿一軟,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像一條瀕死的狗。

他敗了。

敗得比金不換還要徹底。

金不換隻是道心被破。

而他是被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當著全世界的面宣判了死刑。

“現在你還要為天下煉器師,正名嗎?”葉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鐵心抬起頭,眼神裡再無半分倨傲,只剩下深深的敬畏與迷茫。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

就在這時,一道金色的傳訊飛劍,以一種近乎燃燒的速度,破空而來懸停在了葉梟面前。

是燕弘的緊急傳訊。

葉梟伸手接下,魂力一掃,臉色第一次沉了下來。

“坊主,怎麼了?”錢不離在一旁小心地問道。

葉梟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傳訊飛劍,緩緩吐出了幾個字。

“九天神庭派人來了。”

“不是神諭不是大軍。”

“他們派了一個人來丹鳳城。”

“一個提著劍來收稅的人。”

“他說這普天之下,莫非神土。所有在這片土地上產生的‘價值’,無論是財富,還是生命都需要向神庭繳納十一稅。”

“他說我的萬物工坊,這個月該交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