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梟的手指捏著那顆好比焦炭的建木之種,生平第一次,他那古井無波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世界級奇物。

連線三界的通天神樹。

這枚小小的,看似毫無生機的種子,其背後代表的意義,足以讓任何神主級的存在為之瘋狂。

而啟用的條件,無論是獻祭神主,還是集齊大陸龍氣,都好比天塹,橫亙在他面前。

“昔日一飯之恩,今以枯木相報,望先生點木成春。”

葉梟的腦海裡,反覆迴響著這句話。

到底是誰?

誰有如此通天的手筆,能將這等牽扯到世界根源的奇物送到自己手中?

又為何要用這種近乎於戲謔的,隱藏身份的方式?

那個人,似乎篤定自己,有“點木成春”的能力。

這份信任,或者說這份“考驗”,沉重得好比一座太古神山。

“主上,這東西……”錢不離看著那顆黑不溜秋的種子,臉上寫滿了嫌棄,“要不要扔了?看著就晦氣。”

“扔?”葉梟回過神,將建木之種小心翼翼地收回懷中,動作輕柔得好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他瞥了錢不離一眼,淡淡道:“你剛才差點扔掉的,是你的下半輩子。”

錢不離一個哆嗦,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他很清楚,能讓自家主上如此鄭重對待的東西,其價值絕對超出了他的想象。

“去,把城裡最好的匠人,給我找來。我要一個盒子,一個能隔絕一切氣息,用萬年陰沉木做內膽,用深海寒鐵做外殼的盒子。”葉梟吩咐道。

“是,是!我這就去辦!”錢不離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一旁的風紫月,看著葉梟的舉動,眼神裡的鄙夷更深了。

歸墟之種,大凶之物。這個魔頭竟還把它當成了寶。真是愚昧可笑。

她卻沒發現,她看向葉梟的眼神裡,除了鄙夷還多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問的好奇。

她想看看這個男人,究竟想用這顆死種玩出什麼花樣。

接下來的幾天,丹鳳城徹底變了天。

孫不語以雷霆手段,整合了城中大大小小數十個煉丹作坊,宣佈併入煉丹師公會,所有收益九成上繳萬物閣。

有不服者,不需要葉梟出手那些狂熱的煉丹師會親自上門,用丹火和拳頭讓他們明白什麼叫“丹道正統”。

趙無極,這位昔日的城主,真的成了一個守牆人。

他每日麻木地提著水桶,擦拭著那面由他部下組成的“罪己牆”,牆上那些扭曲的面孔,在日曬雨淋下,竟好似真的活了過來,用無聲的眼神,日夜不停地折磨著他的靈魂。

丹鳳城的秩序,在一種詭異而高效的模式下重新建立。

而萬物閣,卻大門緊閉,謝絕一切訪客。

葉梟把自己關在內院,除了研究那顆建木之種,就是在擺弄那些孫不語送來的,堆積如山的奇花異草和古獸骸骨。

他好像一個不知疲倦的學者,在瘋狂地汲取著這個世界的知識,然後,用他那套匪夷所思的邏輯,將其拆解,重組。

這一日,丹鳳城外,來了一隊特殊的客人。

他們沒有燕弘那般張揚的儀仗,只有三輛由青銅古馬拉著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馬車。但城門口的守衛,在看到馬車上那個小小的,由無數齒輪組成的閣樓徽記時,卻比見到燕太子的龍輦還要緊張,恭恭敬敬地放行,連盤問一句都不敢。

多寶閣。

一個富可敵國,生意遍佈九幽大陸每一個角落的商業巨頭。他們不賣丹藥,不賣法寶,只做一種生意——鑑定和拍賣天下奇珍。

能被他們看上眼的東西,無一不是價值連城。

多寶閣的首席鑑定師,金不換,更是傳說中的人物。據說他的眼睛,能看穿一切虛妄,辨識萬物本源,經他手鑑定過的寶物,從未出過差錯。

此刻,這位身穿一襲金色錦袍,面容儒雅,雙眼卻好比兩顆星辰般明亮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馬車裡,聽著手下的彙報。

“金大師,訊息已經確認。那個葉梟,確實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碧焰寶爐在他手中,品階硬生生提升了一階,此事千真萬確。”

“修復?提升?”金不換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吹了吹,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不過是些障眼法罷了。真正的寶物,其價值在於其‘韻’,在於其承載的歷史與法則。那種強行嫁接,用外力催生的東西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贗品,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身邊的侍從連忙附和:“大師說的是。那葉梟不過是鄉野村夫,僥倖得了些奇遇,哪裡懂得真正的鑑寶大道。”

“拍賣生命,創造奇美拉。”金不換放下茶杯,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噱頭倒是不錯。可惜,他選錯了地方。在這丹鳳城,在這南疆百城,還輪不到他一個外來戶,來定義‘價值’。”

他淡淡地吩咐道:“去萬物閣,遞上我的拜帖。就說,多寶閣金不換,聽聞葉先生奇貨可居特來品鑑一二。”

半個時辰後,錢不離拿著一張製作精美的燙金拜帖,走進了萬物閣的內院。

“主上,多寶閣的首席鑑定師,金不換,求見。”

葉梟正將一頭剛剛抓來的,瀕死的穿山甲,和一堆廢棄的鐵礦石,熔鍊在一起聞言頭也沒抬:“不見。”

錢不離面露難色:“主上,這多寶閣勢力極大,而且他們指名道姓,說是想在您的拍賣會上,也拿出一件‘奇珍’,與您的奇美拉,一較高下看看誰才更有資格,成為壓軸之寶。”

“哦?”葉梟手上的動作一頓終於來了點興趣,“一較高下?”

“是。他們還說,如果他們的寶物,能勝過您的奇美拉,他們就要這次拍賣會五成的收益。”錢不離小心翼翼地說道。

葉梟笑了。

他拍了拍手上那隻已經變成了半金屬半血肉形態,散發著強大土行氣息的穿山甲,對錢不離說道:“讓他們進來。”

很快,金不換帶著兩名氣息深沉的護衛,走進了院子。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面由衛兵組成的“罪己牆”,瞳孔微不可查地縮了一下,但隨即恢復了平靜。

他的目光,掃過院中那些被葉梟隨意改造過的花草,掃過那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最後落在了葉梟身上。

“你就是葉梟?”金不換的語氣,平淡中帶著一絲居高臨下,好像一位大學士在審視一個剛開蒙的學童。

葉梟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院子裡的石凳:“坐。”

金不換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坐下,開門見山地說道:“葉先生的手段,金某有所耳聞。只是,金某以為,真正的‘價值’,在於其天生,在於其獨一無二。而非後天的人為改造。先生所謂的創造,不過是奇技淫巧,上不了檯面。”

他說著,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了一個由水晶打造的盒子。

盒子中,靜靜地躺著一顆人頭大小的,佈滿了彩色斑紋的石蛋。

那石蛋沒有絲毫生命氣息,卻散發著一股來自遠古洪荒的,蒼茫古老的氣息。

“此乃,上古五彩鸞鳥的化石蛋。”金不換的臉上,露出了自負的笑容,“五彩鸞鳥,早已在萬年前滅絕。這枚蛋是天地間唯一留存的標本。它承載著一個種族的興衰,蘊含著一絲早已消失的遠古法則。其價值,足以讓任何一個聖地,都為之瘋狂。”

他看著葉梟,眼中充滿了挑釁。

“這就是我多寶閣,為這次拍賣會準備的‘壓軸寶物’。”

“金某想請問葉先生,你那些由蜥蜴和鷹羽拼湊起來的‘奇美拉’,與這承載了一個時代印記的‘絕響’相比,孰高孰低?”

這個問題,誅心至極。

他直接將葉梟的“創造”,定義為了低劣的“拼湊”。

將他自己的“死物”,捧上了蘊含“時代絕響”的神壇。

風紫月在一旁,聽到這話,心中竟隱隱覺得有幾分道理。

葉梟看著那顆石蛋,沒有說話。

他只是伸出手。

“拿來。”

金不換眉頭一皺:“葉先生想做什麼?此物乃天地孤品,脆弱無比若是碰壞了……”

“你怕了?”葉梟打斷了他,“還是說,你對自己的眼力沒有信心?”

金不換被噎了一下,冷哼一聲,將水晶盒推了過去。

葉梟開啟盒子,將那顆五彩斑斕的石蛋,捧在了手裡。

他沒有像金不換那樣去欣賞什麼歷史的厚重,也沒有去感悟什麼遠古的法則。

他只是閉上了眼睛。

一股精純的魂力,好比最精密的探針,小心翼翼地探入了石蛋的最核心。

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你說,這是五彩鸞鳥的蛋?”

“當然!”金不換傲然道,“此乃老夫耗費十年心血,遍查三千七百卷古籍,才最終確認絕不會有錯!”

“可惜,你看錯了。”葉梟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一絲憐憫,“這不是蛋。”

“胡說八道!”金不換勃然大怒,“你一個黃口小兒,也敢質疑老夫的判斷!”

“它不是蛋。”葉梟沒有理會他的憤怒,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它是一坨屎。”

全場死寂。

錢不離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風紫月的表情也凝固了。

金不換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站起身,指著葉梟渾身發抖。

“你……你竟敢……竟敢如此羞辱老夫!羞辱多寶閣!”

“我沒有羞辱你。”葉梟將那顆石蛋託在掌心聲音平靜,“上古時代有一種神獸,名為‘吞天蛤’以天地法則為食,其排洩之物會根據其吞噬的法則,凝聚成各種形態。”

“你眼前的這顆,正是吞天蛤在吞噬了一隻五彩鸞鳥之後,拉出來的消化不良的殘渣。”

“它確實蘊含著鸞鳥的法則氣息,但其核心卻是一股汙穢不堪的,消化與排洩的法則。你把它當成寶日夜感悟,只會讓自己的道也沾染上這股屎尿屁的臭氣。”

金不換的身體劇烈地晃動起來,好像隨時都會昏厥過去。

他想反駁可葉梟說出的“吞天蛤”三個字,卻好比一道晴天霹靂,擊中了他記憶深處,某本他曾看過一眼就覺得是無稽之談的野史雜記。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失心瘋般地嘶吼。

葉梟沒有再跟他廢話。

他伸出另一隻手,對著那坨“鸞鳥蛋”輕輕一按。

瑤光與虛喰的力量,同時發動。

創生與吞噬,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手中形成了一個完美的迴圈。

只見那顆五彩斑斕的石蛋,表面的石質外殼迅速剝落,露出了裡面一團黏糊糊的,散發著七彩光芒,卻又帶著一股若有若無腥臭的,好比琉璃般的膠狀物。

“你看,這就是它的本體。”

然後葉梟的手指,在那團膠狀物上,飛快地揉捏拉伸塑形。

那些汙穢的排洩法則,被虛喰之力吞噬提純。

那些屬於五彩鸞鳥的法則碎片,被瑤光之力啟用重組。

前後不過十幾個呼吸的時間。

葉梟張開手。

一株巴掌大小的,通體由七彩琉璃構成,枝葉間燃燒著熊熊火焰,散發著無盡生機的,袖珍版的梧桐神樹出現在他的掌心。

在那神樹的頂端,一隻由最純粹的火焰法則凝聚而成的小小鸞鳥,正在引吭高歌。

“死物只有被欣賞的價值。”

“而活物卻擁有無限的可能。”

葉梟看著已經面如死灰,眼神徹底渙散的金不換,將那株小小的梧桐神樹遞到他面前。

“現在你覺得我們誰的‘貨’更值錢?”

“噗!”

金不換再也承受不住這精神與認知的雙重打擊,一口心血狂噴而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他一生的驕傲,一生的心血,在這一刻,被眼前這個男人,用一坨屎輕描淡寫地徹底擊碎。

他敗了。

敗得體無完膚。

就在他即將昏死過去的瞬間,葉梟的聲音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

“另外忘了告訴你。”

“剛才我解析那坨屎的時候順便讀取到了一點,那隻吞天蛤消化不良的記憶。”

“在那段記憶裡,我看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地方。”

葉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好比獵人看到獵物蹤跡時的弧度。

“那地方叫‘葬神淵’。”

“好像有很多人,都想去那裡找一種叫‘三光神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