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六合鏡外，萬蝠雷動

光芒吞吐間。

四道身影御器而起，拖曳出的光痕，在稀薄的晨霧中直刺東方天際。

五日光陰倏忽而逝。

腳下風景流轉，城鎮河流化作棋盤格線與銀色細絲，廣袤無垠的大地在身下飛速後退。

直至視野盡頭，一座嶙峋突兀的黑影，如一支巨大的、飽飲了墨汁的巨筆，狠狠戳破了大地平坦的畫卷！

“空桑山——”

“到了。”

四人按下劍光，落在山腳一處勉強能立足的巨大灰巖之上。

晚照昏黃，夕陽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蕭索。

沉甸甸地掛在西山之巔，餘暉如血，冰冷地塗抹在眼前這片毫無生機的荒涼上。

山石裸露，寸草不生，堅硬的岩石被風蝕成各種猙獰怪異的形狀，像無數蟄伏的妖魔巨口。

四周寂靜得可怕，連飛鳥蟲豸的蹤跡都無，唯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硫磺與腐敗混雜的氣息。

瀰漫在乾冷蕭瑟的山風裡，拂過臉頰時，能激起一片細微的寒意。

殘陽的最後一絲餘燼也被吞噬，沉重的暮色如巨大的黑紗沉沉落下。

齊昊收起寒冰仙劍，眉宇間凝著謹慎：“天色已晚，魔蹤未明。”

“不如今夜在此休整，明日再尋萬蝠古窟入口。”

曾書書忙不迭點頭，尋了一處背風的巖壁縮了下去。

陸雪琪默默走到一塊稍顯平坦的岩石旁，裙裾輕拂，端坐下來，閉目調息。

李流雲目光掃過四周，最終在眾人中間尋了塊略微平整的地面站定，心念一動。

一聲低若蚊蚋的吟誦從他唇齒間流出，低沉而古老。

懸於腰間的六合古鏡似被無形的線牽引，嗡鳴著自動升騰至他頭頂三尺高處。

鏡身原本黯淡無光的古樸青銅鏡面，此刻竟如水波紋盪漾般。

漾開一圈溫暖、堅韌、蘊含大地般厚重氣息的濛濛毫光。

那光暈如同倒扣的巨碗，徐徐擴散開來，恰好將盤坐調息的齊昊、陸雪琪和正東張西望的曾書書都籠罩其中。

形成一個直徑近丈的、散發著溫潤土黃色靈光的護罩。

曾書書好奇地伸出手指，在那光暈邊緣碰了碰。

指尖傳來一種厚實無比的阻力，驚訝道：“嚯！李師弟，你這寶貝可真……”

話音未落——

“轟！！！”

一聲沉悶無比、彷彿地底岩漿衝破巨巖般的巨響。

猛然從眾人視線之外的空桑山深處炸裂。

緊接著。

一片難以形容的、由無數細小尖銳聲音匯聚而成的恐怖“劈啪劈啪”聲浪。

如同地獄之門洞開時的冥河奔流，自遠及近，潮水般席捲而來。

聲音最初尚能分辨出零碎急促的“劈啪”。

但轉瞬之間，便膨脹成一片密集到極致、再也分不出任何節奏與間隙的瘋狂轟響。

震得腳下的岩石都似乎在顫抖，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心臟隨之瘋狂跳動。

那聲音無孔不入，如同無數生著細小鐵爪的手指，狠狠刮擦著顱骨。

“什麼東西？！”曾書書臉色驟變，失聲驚呼。

齊昊雖強作鎮定，面色卻也白了三分，寒冰仙劍瞬間已懸在身前。

寒氣大盛，警惕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饒是陸雪琪，也不禁倏然睜眼，清冷的眸中掠過一絲銳芒。

天琊神劍不知何時已輕輕震顫著滑出一截劍刃。

一抹深寒如九幽的冰藍色劍芒在昏暗夜色中閃爍不定。

唯有李流雲，自始至終保持著那份令人心驚的鎮定。

他抬首看了一眼頭頂散發溫潤光澤的六合鏡。

聲音不高。

卻在轟鳴的噪音中清晰地傳到每個同伴耳中：“無妨，是蝙蝠，數量雖多，但破不開此鏡。”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息之間，那片從山後騰起的巨大“黑雲”，彷彿瞬間而至。

那由無數振翅黑影糾纏組成的、覆蓋了半邊夜穹的恐怖魔影。

如同被血海澆灌了兇性，猛然調轉了方向。

將吞噬一切的、純粹由複眼和利齒構成的冰冷洪流。

狠狠刺向這死寂荒山中唯一一點散發著靈性微光的所在。

它們嗅到了血肉的氣息，更被這光芒深深刺痛激怒！

“呼——轟！”

“轟！！”

“轟————”

彷彿蒼穹塌陷。

那片遮天蔽日、由數不清的嗜血兇蝠組成的漆黑浪潮。

挾裹著令人窒息的汙血惡臭與扇動肉翼的狂風，狠狠撞上了六合鏡撐開的護體光幕。

天光瞬息被徹底吞噬，目之所及，唯有無邊無盡的黑色肉翼。

那慘綠貪婪的眼珠和利齒森然的尖喙組成的死亡風暴。

它們一層摞著一層，前仆後繼，悍不畏死地撞向那溫潤而堅韌的光罩。

每一次撞擊，光幕表面都盪開水波般的漣漪，隨即響起刺耳灼燒的“嗤嗤”聲。

一股令人作嘔的焦糊惡臭混合著腥氣猛然升騰。

每一隻撞上光幕的蝙蝠，都如同撲火的飛蛾，瞬間被強大的靈力灼成焦炭。

冒著黑煙墜落，隨即又被後來者無情淹沒、踩踏成泥。

光罩的九尺之外，早已堆積了數尺厚的焦黑蝠屍。

可那黑雲彷彿無窮無盡，如同自九幽深淵裡源源不斷湧出的黑色膿血，遮星蔽月，翻騰咆哮。

曾書書看得頭皮發炸，手腳陣陣發冷，胃裡翻江倒海。

縱使信任李流雲，但那近在咫尺、如同洶湧冥河般的恐怖景象，足以讓任何凡俗心膽俱裂。

他強忍著噁心，聲音都有點變調：“我……我的親孃咧……這……這怕不是把九幽地府裡的蝙蝠精全給招來了吧……”

齊昊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寒冰仙劍在他身前嗡鳴震顫。

劍氣激盪如臨大敵，額角滲出了細汗。

他緊盯著光幕外的屍山蝠海，啞聲道：“李師弟，此寶當真……萬無一失？”

陸雪琪臉色蒼白，呼吸略顯急促，她握緊天琊劍鞘的手指指節用力到泛白。

冰藍色的劍氣如寒流盤繞周身，卻始終未曾主動出擊。

她的目光投向李流雲，那目光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求證，清冷的聲音透出凝重，喊了聲：“李師弟。”

李流雲迎上她投來的目光，微微側首。

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光幕搖曳的土黃色輝光中映出幾點不動如山的澄澈星芒。

他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只是極其明確地點了點頭。

那一個點頭，蘊含了千言萬語般的篤定。

陸雪琪懸起的心，似乎被那沉穩一點悄然撫平了幾分。

她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眼底深處的驚悸，緩緩閉上了那雙冰雪般的眸子。

長長的睫羽在她白玉似的臉上投下兩扇寧靜的陰影。

只是，置於膝上緊握劍鞘的雙手，指骨依舊繃緊，洩露著心底那份不敢卸下的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