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請求,讓奉天殿內陷入了片刻的安靜。

去拜會中山王徐達?拜訪宋國公馮勝?

這些,可都是淮西勳貴集團裡,真正的頂樑柱!是軍方勢力中最核心的人物!

太子朱標的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

老四他,想幹什麼?

拉攏軍方?

然而,龍椅上的朱元璋,卻壓根沒想那麼多。

在他看來,自己最能打的兒子,和自己最能打的兄弟們敘敘舊,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準了!”

朱元璋大手一揮,臉上全是欣慰的笑容。

“應該的!是該去看看你那些叔伯們!當年跟著咱一起打天下,不容易啊!”

“謝父皇恩典!”

朱棣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棋,已經穩穩落下。

然而,他並不知道。

在東暖閣內,那個被他視為獵物的侄兒,只是輕輕地,將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盤的天元之位。

堵死了他所有的後路。

……

當晚。

坤寧宮。

一場專為燕王朱棣接風洗塵的家宴,正在舉行。

說是家宴,氣氛卻詭異到了極點。

馬皇后和太子朱標,坐在朱元璋的兩側,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努力地想讓氣氛熱絡起來。

可坐在他們對面的朱棣,卻像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他雖然換下了一身玄甲,穿上了親王常服,可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裡帶出來的滔天煞氣,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他就那麼靜靜地坐在那裡,自顧自地喝著酒。

他一個人,就讓整個坤寧宮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度。

周圍的宮女太監,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弄出一點動靜,惹怒了這位殺神王爺。

朱棣的目光,看似隨意,卻像兩把最鋒利的刀子,死死地鎖定在了他名義上的主角,皇太孫朱雄英的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正式打量自己這個侄兒。

膚色白皙,文質彬彬。

身形尚顯單薄,與軍中那些虎背熊腰的將領截然不同。

整個人,就突出一個詞。

文弱!

朱棣眼中的輕蔑,幾乎不加掩飾。

就這?

這就是那個被父皇吹上天的神仙?

這就是那個屢獻神物,活死人肉白骨的麒麟孫?

開什麼玩笑!

朱棣的心裡,冷笑連連。

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小子背後,絕對有高人指點!

他本人,不過是一個被推到臺前的傀儡!一個用來穩定人心的吉祥物!

想到這裡,朱棣心中的殺意,更濃了!

一個被操控的傀儡儲君,遠比一個仁厚的太子,對他們這些藩王的威脅更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朱棣覺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放下手裡的酒杯,那酒杯和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讓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跳。

他轉過頭,臉上擠出一個自認為還算和善的笑容,看著朱雄英,用一種長輩關愛晚輩的語氣,緩緩開口。

“英兒啊。”

他這一開口,整個坤寧宮,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

朱雄英抬起頭,那雙平靜如水的眸子,看向朱棣。

“四叔,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朱棣擺了擺手,身體微微前傾,那股無形的壓迫感,瞬間就朝著朱雄英籠罩了過去!

“四叔只是久在北平,聽聞你在京城屢獻神物,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心裡好奇得很。”

“四叔想問問你,以你之見,我大明如今最大的威脅,盤踞在漠北的北元鐵騎,該如何應對?”

這個問題一出!

太子朱標的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

他擔心的不是英兒答不上來,而是這個答案一旦說出口,就是當眾打他四弟的臉!這是逼著他們叔侄,在家宴之上,進行一場國策的對決!

老四這一手,實在是又刁鑽又狠毒!

龍椅上的朱元璋,則是饒有興致地眯起了眼睛。

他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老四啊老四,你這是自討苦吃。

朕倒要看看,咱這頭下山猛虎,怎麼被咱的麒麟孫兒給收拾了!

然而,還沒等朱棣欣賞到侄兒的窘迫。

對面的朱雄英,在聽到這個問題後,眼中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冷笑。

示敵以弱,攻其不備麼……

他心中念頭一閃,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故意將胸中一口氣提起,猛地捂住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他故意咳得驚天動地,小臉也憋得通紅,彷彿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氣,直接暈過去一樣!

旁邊的馬皇后哪裡知道是計,心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趕緊上前給他拍背順氣。

“我的乖孫!你慢點!慢點!”

朱棣看著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果然!

被問住了吧!

一個只會故弄玄虛的文弱小子,一問到真刀真槍的軍國大事,立刻就原形畢露!

本王倒要看看,你今天怎麼下這個臺!

就在朱棣以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準備開口說幾句“英兒還小,不懂這些也正常”的風涼話來結束這場鬧劇時。

那劇烈咳嗽的朱雄英,突然就停了下來。

他緩緩地抬起頭。

那雙因為咳嗽而變得水汽濛濛的眼睛,平靜地看著朱棣。

然後,他用一種最稚嫩,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開口。

“四叔。”

“您,錯了。”

轟!!!

這兩個字一出,朱棣臉上的冷笑,瞬間凝固!

我錯了?!

我朱棣,戎馬半生,在邊關跟韃子打了十幾年!

你說我錯了?!

“北元,只是癬疥之疾。”

朱雄英根本不理會朱棣那震驚的表情,他自顧自地,丟擲了那個朱元璋和朱標早已心中有數的論斷!

朱棣徹底愣住了!

可朱元璋的眼中,卻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笑意。

朱標則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來了,這下老四的臉可要掛不住了。

朱雄英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各異的表情,最後,重新落回到已經面色鐵青的朱棣身上。

他頓了頓,彷彿是在積蓄力量。

然後,用一種平靜到可怕的語氣,問出了一個讓包括朱元璋在內,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直擊靈魂的問題。

“兵勢、國勢,皆不如天勢。”

“四叔久在邊關,殺伐有餘,可知何為……‘天勢’?”

話音落下。

整個坤寧宮,死寂!

針落可聞!

“天勢”?!

這兩個字,像是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朱棣的天靈蓋上!

也同時劈在了朱元璋和朱標的心頭!

他整個人,直接就懵了!

徹底蚌埠住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裡,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天勢?

什麼是天勢?!

他準備了無數個後續的問題,準備了無數個刁鑽的圈套,準備把朱雄英逼到死角,讓他無地自容!

可現在,他所有的準備,全都被這兩個字,給活活堵死了!

他感覺自己用盡了全身力氣的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一團棉花上!

不!

是打在了一片虛空之中!

有力,沒處使!

憋屈!

憋屈到了極點!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想追問,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整個場面,尷尬到了極點。

家宴,自然是不歡而散。

朱棣臉色鐵青地拂袖而去,幾乎是逃一樣地離開了皇宮。

……

燕王府。

朱棣一回到自己的書房,便再也忍不住,猛地一腳,將旁邊一個名貴的紫檀木花架,踹了個粉碎!

“裝神弄鬼!”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那張國字臉上,佈滿了鐵青和暴怒!

“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竟敢跟本王談論‘天勢’!”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他氣得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猛虎。

就在這時。

一個幽幽的聲音,從陰影裡傳了出來。

“大王。”

道衍和尚緩緩走出,他看著暴怒的朱棣,臉上古井無波。

“看來這位皇太孫殿下,並非空穴來風啊。”

“狗屁的不是空穴來風!”朱棣猛地停下腳步,雙眼赤紅地盯著道衍,“他這就是在故弄玄虛!背後必有高人指點!”

朱棣的眼中,殺機爆閃!

“本王,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雙眼睛裡,閃爍著狼一般的殘忍和狠厲!

“言語試探,已經沒用了!”

“本王,要用更狠的法子,逼他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