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餘下的朱標、葉言,此時都是一副古怪表情。

朱元璋自然是能聽進去的,就是這嘴硬的樣子,還真是意外熟悉呢。

對於分身的處分,其實有和沒有壓根沒區別,畢竟科舉還有兩日,也沒說更換監考官啊。

朱標則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

他看向葉言,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也有幾分哭笑不得:“葉副使,還有李魁……這諫言,真是膽大包天!”

可不是膽大包天麼?

朱元璋都看好黃子澄了,結果還有人敢直言不諱的貶低他的看好,甚至那諫言的姿態比在朝廷上還要激進。

葉言聞言也是笑了下,也忍不住發表自己操控分身後導致結果的看法。

“殿下,臣什麼都沒做,還是李大人情急,可他也是直言不諱,此事雖做的很莽撞,也衝撞了陛下,但言辭句句皆是肺腑,是為這革新科舉,為大明未來啊。”

朱標點點頭,也走到桌案前,拿起那份黃子澄的試卷。

“話雖如此,葉言你本身又怎麼看這試卷內容呢?”

葉言走到跟前,拿起另一個考官抄錄的那份,嘴角出現一點不屑。

“實話說,本官與李大人一樣……黃子澄這士子寫的雖好,但就如殿下所言,此人答卷中的推諉、空談,以及規避風險的本質都顯而易見,臣也深以為然。”

“你啊。”朱標笑著拍了拍葉言肩膀,此時也沒什麼上下之分,他倒是明白了父皇對葉言這種‘揣摩聖心’臣子的喜愛是為何了。

注視手中試卷。

“也是,孤也清楚你的為人……這些事,父皇心裡未必就不清楚,他或許只是太看好黃子澄所言的‘安民護民’的表態了,那是他畢生所求的好官模樣。”

這話說的,朱標都有些不屑了。

“這黃子澄也恰恰就是戳中了這一點,但文章……寫滿了漂亮話,寫滿了他投機的思維。”朱標又看向一旁陳子寧的試卷,他頓了頓,“對比之下,陳子寧這些士子寫的倒是很正常,雖死也要保全大明,雖本質上也是實事求是……”

“殿下,比如說的是認清自己?”

朱標笑而不語。

最後那一刻,兩人只對一件事進行了商討。

“今天的鄉試答卷結束了,但葉大人,李魁他最後那段關於藩王的……預言,是否過於誇張了呢?你認為黃子澄此人,真會如此極端?”

這還用問麼?

歷史已經給出答案!

葉言也不廢話,直言:“殿下,人心難測,未來亦未可知。”

他指著那兩份試卷,真正的給出屬於自己後來者的看法。

“陳子寧這士子深知自己幾斤幾兩,更是言明瞭自己或能力不足的關鍵……但觀黃士子其的答卷,此人完全思維僵化,遇事只求穩妥自保,也不願承擔一絲風險。”

葉言也是收著說了,黃子澄和陳子寧最大區別,他是不敢寫出自己能力有限這一點的,就怕拿不到功勞,就怕擔責。

“他那等性格,在太平年月或許能做個循規蹈矩的官,可一旦遇到真正的滔天巨浪,他骨子裡的恐懼會被無限放大……為了自保,為了證明自己沒錯,也為了將可能的失敗責任推卸乾淨,他從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李魁大人所言是有道理的。”

朱標也是沉默著聆聽,也沒發表他這位太子的真實想法。

只是想起自己老爹那最後的口諭,臉上終於露出真正的笑容。

“也是……而且好在父皇終究是聽進去了,李魁先生這頓罵,捱得也值!這才是革新科舉該有的方向!那些只會寫錦繡文章的腐儒,確實該落等!”

葉言也笑了,帶著一絲疲憊和欣慰:“李魁所言能得陛下采納,他應該也很喜悅,只是……科舉之後,苦了李大人,怕是要在府裡思過些時日了。”

這話說的就沒多少真情實意,朱標也心領神會。

“無妨,李魁之言孤聽的明白……不會讓他多思過的,葉卿,後續閱卷,還需你與他嚴格把關,務必選出真正有膽識、有擔當,也能做實事的棟樑之材!”

“臣遵旨!”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

朱元璋大步流星的遠去,忙著回去處理那多到髮指的奏摺,內心卻一點都不平靜。

尤其李魁和葉言,包括標兒忍不住在剛剛說的話,他睜眼閉眼都能回想起來。

“遇敵則訪才求援的怯懦退縮……遇藩王之患則高喊‘快削、狠削、寧錯殺不放過’的極端激進!”

“他怕!他骨子裡最怕承擔真正關乎身家性命的失敗責任!”

“所以面對藩王這等心腹大患,他必會以最極端、最不留餘地、最快刀斬亂麻的方式去‘解決’!!!”

但!

“狂悖!危言聳聽!”朱元璋在心中厲聲喝罵,試圖驅散那令人不安的預言,“咱的標兒仁厚英明,咱的兒子們,那是骨肉至親!是咱大明江山北御殘元、南鎮海疆的屏障!豈會自相殘殺?!”

他對李魁描繪的那種未來有著本能的排斥和憤怒。

那是他親手構建的藩屏體系,是他為了朱家江山永固精心設計的佈局!

李魁憑什麼敢如此詛咒?!憑一張考卷裡莫須有設計的考題,憑藉士子們的答案,就在那裡分析他大明的未來?

憑什麼!

其實此時他已經偏激了,他聽進去不是因為李魁說的多麼正確,而是他覺得黃子澄的答卷細細一想,確實很怕擔責。

陳子寧等人尚且寫明自己身為文官,或許不懂打仗,但這黃子澄滿篇的不講實話,只講簡單的想法。

過於噁心!

“哼,他要是遇到點風浪怕不是要縮排烏龜殼裡,或者乾脆……為了保住他自己的烏龜殼,慫恿上頭把擋路的都砍了?”朱元璋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最後也煙霧的說,“實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人!”

他信了,但他的心情反而更加不好!

“削藩?為什麼非要提起削藩,難道是早就對咱的安排不滿?好他個李魁,簡直可恨!”朱元璋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一股壓抑不住的邪火在胸腔裡衝撞,“這混賬東西簡直是離間咱天家骨肉!是在咒咱的兒孫自相殘殺!”

削藩?絕無可能!至少在他朱元璋活著的時候,在他為朱家天下定下的藍圖裡,絕對不會!

他的兒子們手握重兵,那是為了鞏固朱家的江山,是為了抵禦外侮,是屏障!是柱石!是分封的親王天然就應該擁有的力量!

“咱的兒子們,只會是屏障,怎會是禍患?!李魁此言,其心可誅!”

可話雖如此,老朱卻內心也有騷亂和難受。

這種隱患他真不懂嗎?

“咱……真的一點不知道嗎?”

漢有七國之亂,晉有八王之禍,史書上的教訓血淋淋地擺在那裡。

精明如朱元璋,他怎麼可能完全預見不到權力膨脹後可能帶來的傾軋?只是……他內心深處有著更深的執念和信任。

他信任自己的制度設計,他相信自己選定的繼承人朱標的威望和能力是足以壓制諸王,他更相信自己的血脈親情,他們都是自己的兒子。

“嘁!只要標兒在位,只要咱的規矩立得鐵桶一般,就不會有那一天!李魁說的那種極端情況,斷然不會發生!”

老朱這人真是怪啊,要是一個出生在皇室的皇帝,他就不會這樣想了。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可是老朱就是不願意去多做點什麼,軍戶制度的世襲問題,他必然明白,但就老朱的眼光,給百姓設定了該有的戶籍,好比印度的種姓制度……那才能讓社會徹底穩定。

“哼,科舉之後……咱要對咱的藩王們好好教育一番,其他都是危言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