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和朱標的茫然姑且不提,士子內眾人的反應也截然不同。

例如世家子弟計程車子,此時只撓頭下,卻清楚這一考的意義了。

“敢之一字易書……然,此局...實則是座險峰。”

不愧是世家子弟,你前面不審題的為了科舉瞎寫,你此前寫了敢,你後面怎麼寫?

你若寫了不敢,那你就廢了呀!

國家都要完蛋了,你還不敢帶兵扶正,你可別科舉了,滾回家吧。

那一瞬間的明悟,這位世家子弟愣是半天寫不下一個字。

而與此同時。

張石頭這裡乾脆就沒想那麼多,幾乎是提筆就寫,兩個敢字抒寫後,轉而腦海中腦補了題目裡的那種狀況,自己若能成為文官,自己能做什麼呢?

他其實就想不到那麼多彎彎道道,畢竟他連四書五經的科考都考的磕磕絆絆,此時幾乎有種此次能科舉已不易,有什麼就寫什麼唄,這可是從未有之的科舉實務策問。

所以帶著腦海中跟著衛所親爹,在衛所中聽著各個大叔、大爺議論戰爭的記憶。

好嘛,那寫的基本就是大白話,甚至說通俗易懂,甚至帶著一種對於戰爭,寒門才有的狠勁。

所謂——

“打仗活命就是第一點,百人難是萬人對手,硬碰硬就是找死。俺爹說過好獵手得比野物更會藏。俺們不能紮營平地等賊來圍。要鑽進山,找那種林子密、溝壑深、易守難攻的地方貓著。賊兵人多馬壯,進了山溝就展不開,俺們人少反而靈便。”

“然後糧草問題?朝廷都要完蛋了,肯定是指不上……靠山吃山!山裡有野果、野菜,能打獵就套兔子、打山雞。俺小時候餓肚子,啥草根樹皮沒啃過?賊兵過處,肯定有被他們搶掠的村子,俺們尋機摸過去,撿他們剩下的糧食,搶他們的運糧小隊!搶到一口是一口,搶不到……就餓著,但絕不能餓死光!”

“最後帶著這批士卒們,我就和他們拖著敵軍的造反步伐……俺們百人,省著點就能拖很久。專挑下雨天、大霧天、黑夜裡,偷偷摸下山。不跟他們大軍打,專打他們的哨探,燒他們零散營帳,偷他們的馬匹!讓他們睡覺都不敢閉眼,走路都提心吊膽!就像山裡狼群耗大野豬,一口一口咬,慢慢放血。”

“最後讓老百姓幫俺們!賊兵搶掠,百姓恨之入骨。俺們是朝廷派來平亂的,要想法子讓百姓知道俺們還在!偷偷給遭難的村子送點搶來的糧食,哪怕只夠幾家人吃一頓,也留下字條說是王師送的。到時候百姓看到此情,稍微百人能做出點戰績,他們都會被俺安排傳唱童謠,就說“山裡有神兵,專咬賊王心”!賊兵聽到風聲,摸不清俺們虛實,心裡就發毛!”

這最後的那一句,也就是張石頭的真實想法了。

“只要等拖著敵軍,讓他們難受,或者分兵去搶別處,留下守糧草的人不多時,就是俺們的機會!集合所有力氣,像圍獵野豬最後那一撲!選他們最鬆懈的夜晚,用火攻!用俺們自己削尖的竹子、浸了油的草捆當箭!不要命地衝他主營!不求殺光萬人,只求燒掉他們糧草大營,或者能砍倒賊王的大旗!”

“就算俺們這百人全死光,只要能讓賊兵大亂,讓其他地方的官軍有機會打進來,就值了!死了也值!”

而他寫的這些東西,有一個人也同樣這樣想,甚至也是這樣下意識寫在試卷上的。

老朱,朱元璋!

“標兒啊,還沒懂嗎?哈哈哈哈,這李魁和葉言有想法啊,這試卷好呀!”

“父皇,這到底是?”朱標被他爹拍著肩膀的大笑,詫異的是滿臉疑惑。

老朱卻已經明白了一切。

“哼,這倆個小子官聰明啊,前兩問是個人都會寫敢,反正也是書寫易……但這就中了他們二位的心,你且看這第三問。”

朱標也看了看手中的試卷,眼神中其實還是疑惑。

朱元璋卻笑呵呵的拍著桌子,甚至藉著試卷教導朱標,同時他也忍不住寫了起來。

“活命就是第一要點!”老朱腦海裡第一點就這個,張石頭他爹不就是他的紅巾軍士兵麼,他的想法甚至和張石頭完全一致,“標兒,你要記住,打仗第一條鐵律就是活著!不是他孃的蠻幹送死!百人撞萬軍,那是雞蛋碰石頭!得藏!得像野兔子一樣鑽進山溝溝裡、密林子裡,讓狗日的賊兵找不著!找那斷壁懸崖、山高林密的地方貓起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人少才是優勢!”

“至於靠朝廷?狗屁!朝廷都要沒了哪還有糧!靠山吃山!啃樹皮吃野果獵山牲口!沒吃的?更得搶!盯著賊兵屁股後面跑!等他們搶掠完村子走了,咱就進去撿剩兒!或者像狼崽子一樣,專咬他們落單的運糧隊!搶到一顆糧都是賺!餓著?忍著!餓不死就得幹!你老子當年餓得眼冒綠光,照樣能宰元狗!”

朱元璋都說的興奮了,太有回到當年的感覺了。

“至於人少打人多?屁!人多吃的也多!老子百人勒緊褲腰帶能耗你一個月!老子就跟你玩陰的!下雨天打你哨兵!大霧天燒你營帳!深更半夜偷你馬匹!攪得你吃飯睡覺都不得安生!讓你萬人大軍,被我這百十人拖得筋疲力盡,像被牛虻纏住的大水牛!”

老朱的聲音帶上一種熱切,這是他賴以起家的法寶。

“賊兵搶掠,恨的人滿天下!咱們是王師!得讓老百姓知道,咱還在!到時候老百姓都會幫我們,這就不是事!”他頓了頓,笑呵呵的最後概論道,“管他什麼死活的,趁著這群人覺得事能成的情況下,直接帶所有人殺進去,就一個目標——燒了他們糧草!或者砍倒他們的大旗!百人死光了又怎樣?只要這一下打垮了他們的魂兒!後面的官軍就能收拾殘局!值!太他媽值了!”

朱標聽得是目瞪口呆,只覺得一股冰冷的鐵血殺氣撲面而來,又混合著一種在絕境中求生的狡黠和殘忍。

“這,這也行?”

朱元璋喘了口粗氣,意猶未盡地坐回椅子,眼神灼灼地看著自己溫厚的太子。

“哈哈哈哈,當然行,咱算明白了,這題也有幾分給軍戶子弟開特道的感覺,但他們都是咱當年的兵,讓他們過,咱也開心……至於這題還有一點含義。”

“父皇?”

“就是策問他們關於軍事實務的看法,打仗斷然不是靠花團錦簇的文章!考的是在絕境裡活下去、把敵人拖死的本能和手段!考的是讀書人有沒有這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狠勁!有沒有這份懂得利用天時、地利、人心的實用智慧!”

“或者說...”朱元璋不屑一笑,帶著昔日戰場上那些只會高談闊論元軍將領的鄙夷,“就算是編,也給老子好好編一個百人逆襲勝利的過程,這才能知道他們的水準,到底是不是隻有墨水,而沒有腦子!”

朱標其實和老朱思維不同,他雖是元年前就出生的人,也跟著老朱走南闖北,但他很少參與真正的戰事,一般都是在家裡陪著自己母親馬皇后等待前線戰報。

因此,他的思維卻完全和老朱不同。

“父皇,話雖如此……但這題,兒臣卻有不同看法。”

“哦?”老朱也來了興趣,看著自己寫滿的試卷,也有些好奇的看向朱標,“難道咱說的此題意義不是這樣?李魁和葉言兩子還有咱都不明白的深意在其中?”

其實老朱代入的是當年造反的自己,張石頭也和他的視角相同。

可朱標卻沒有那種經歷,他看待此題的方向就完全不同。

“也不是深意吧,兒臣想的是身為題目中的小官帶領將士把亂反正……恩,就是……士子們雖提筆就寫,然,編的再好也非真實。”

他只是說出最樸實的看法,卻讓老朱瞬間明白了這考試,葉言真正的目的。

“但百人打萬人,非徐達、父皇這等驚天名將,兒臣認為不現實!李卿、葉卿更側重的……理應是實務的實字!”

“哦?”老朱也露出一抹驚異來。

而此前那位世家子弟計程車子,他就給出了真正正確的答案,也應當是身為士子該寫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