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也開始慢慢意識到了什麼,等他走到北方考場時,眼前的景象令人動容,這些學子個個全神貫注,奮筆疾書。

他們大多來自剛剛回歸華夏版圖的燕雲十六州之地,也就是自土地在宋朝失落,歷經遼、金、元數百年的異族統治,直到朱元璋揮師北伐才得以光復、迴歸。

而這群人中,也就寒門士子及老朱准許的諸色人等子弟安安穩穩。

而那些富裕的……仔細想一想也能明白,北方處於艱辛生活中,窮的是真窮,富的那就是真富,優越感也遠超正常的南方士子!

更別提,都已經阻止一次鬧事的了,居然還有犟種不服!?

所以!

“荒誕!簡直是荒謬絕倫!”

一聲飽含憤怒與傲慢的斥責,如同裂帛般劃破了考場壓抑的沉靜,引得眾多考生驚愕抬頭。

只見靠近主臺的一個寬敞號舍內,一名錦衣華服,面色倨傲的青年拍案而起。

“敢問李大人!此乃何等考場?此為何等科考大典?!案牘之上,竟置此等粗賤不堪的田畝穢物,是要我等飽讀詩書的孔門子弟,去分辨農人賤役的勞什子嗎?”

他的聲音拔得極高,充滿了被羞辱的憤慨!

“十年寒窗,三更燈火,所為何來?為的是闡發聖人微言大義,為的是錦繡文章、經天緯地之策!今日,竟讓我等屈尊於此,識辨此等——此等糠秕草根?!”他嫌惡地用指尖挑起一穗尚未完全飽滿的稻穀,又像丟垃圾一樣擲回桌上!

“這與鄉間俚俗市集何異?簡直是斯文掃地,玷汙我輩清譽!此等考題,於國於家何益?純粹是譁眾取寵,辱我朝廷取士之體統!大人若不收此‘考題’,更張再考,學生拼著功名不要,也要討個說法!”

他身邊的幾個與他氣質相仿的同伴也露出贊同、激憤之色,雖未起身,卻用眼神鼓譟著。

原本肅靜的考場,頓時被這巨大的衝突攪動。

朱標腳步一頓,眉頭緊鎖,看向臺上的李魁。

葉言透過分身雙眼注視這一幕,他其實也是臨時起意,曾經在前世的小說上看到過一些前輩是如此做……他覺得有理便用了,但這結果,是否過於誇張了呢?

李魁走下高臺,直接停在那士子號舍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對方因激動而略顯漲紅的臉。

“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李景先!”那士子被他氣勢所懾,聲音不自覺地弱了幾分,但還是梗著脖子,帶著世家子的傲慢報出名號,“家父乃……”

“李景先是吧?”李魁粗暴地打斷他的自報家門,根本沒興趣聽他老子是誰,指著其中最顯眼的稻穗,直接喝道,“你看清楚!睜開眼看看!”

“這是何物?”

“怪東西,乃屁民之……”

啪!

居然是李魁驟然一巴掌扇去,同時彷彿被激怒的野獸!

“你敢說是屁民之用?你這畜生,連稻穗都不識麼?!”

“你!”世家子的怒氣瞬間爆發,然而他也眼尖看到朱標在一旁的身影,馬上萎靡了下去。

李魁也毫不客氣的繼續怒罵!

“廢物!你給本官好好看看你身後,你左右!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些同窗們!”

他猛地一把抓起那士子桌上的稻穗,幾乎戳到對方臉上,逼得對方狼狽後仰。

“你說這東西是粗賤穢物?是糠秕草根?”

“那你告訴我!你問問這考場裡的所有人!問問那些寒門出身的、在元廷暴政下死裡逃生的學子們!”

李魁的聲音裹挾著沉重的歷史與血淚:“問問他們在至正十八年、至正二十一年這些大荒之年,他們全家,他們長輩餓得挖草根、啃樹皮、易子而食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支撐著他們沒有全家死絕?是什麼支撐著他們逃到南方投奔太祖皇帝?”

“是聖賢書嗎?那聖賢書能當飯吃嗎?!”

他隨手抄起那山藥,動作之大幾乎帶倒了桌上的墨硯。

“你叫這是‘怪東西’?你不知其名?不知其用?你滿滿的試卷,到現在都是白紙——!啊?!”

朱標此時已經明悟了此次考試的意義,更別提,憤怒之下,葉言用分身在發洩情緒,直接說出了這考試的意義。

“哈!”李魁發出一聲短促而極度諷刺的冷笑,目光掃過考場內許多面露了然之色的寒門考生,特別是張石頭,這小子正死死攥著筆,眼睛發亮地盯著李魁。

“你給去問問這些邊軍子弟吧!問問衛所裡的家眷!災年到來,衛所斷了糧餉,當兵的餓得連刀都提不動,是誰靠著在山溝野地裡刨這種‘怪東西’,養活了一家子,熬到了朝廷發糧?熬到了大軍出征驅除韃虜?!就是靠它!靠這田地裡能救命的東西!”

李魁逼視著臉色煞白說不出一個字的李景先,最後一步幾乎踏在他的號舍邊緣,龐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對方。

“你以為考的就是認個名?你這種只知錦衣玉食,不識人間疾苦,不懂一粥一飯來之不易的蠢物!才是我此次大明革新科舉要革除的弊病!混賬!”

他的聲調驟然拔高,如同晴天霹靂,響徹整個貢院!

“聖上讓我考,就是要考考爾等士子的心!再以此,看看你們的眼!是看著高天聖賢,還是願意低下頭,看看腳下這片生養萬民,支撐國祚的土地!”

“不識實務,不知民生之艱,不懂根基之重!”李魁盯著他慘無人色的臉,一字一句,如同宣告最終判決,“空談聖賢文章,於國何用?滾出去,給本官滾出貢院——!”

“你!”這位李士子,眼神馬上清明瞭,隨之而來的就是絕對的驚恐。

晚了!

“來人!”李魁猛地一揮手!

“李景先藐視考場,汙言辱沒實務考題,頂撞考官,即刻叉出去!剝去功名服色,逐出貢院!永不許再考!”

“是!”幾名早就在不遠處待命的號軍應諾,直接大步上前,如抓雞崽般一左一右架起渾身癱軟,抖如篩糠的李景先。

“不!大人……我錯了!饒了我!讓我考……”

李景先這才如夢初醒,發出驚恐絕望的哀嚎,涕淚橫流,拼命掙扎,全然沒了剛才的半分氣勢。

可是有用嗎?

其實真挺離譜的,葉言都覺得匪夷所思,但思考古代記錄的那些情況……這些富家子弟,這可太正常了。

“拖走!”李魁鐵面無情,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再有不識實務者、妄論粗鄙者,此人,便是榜樣!”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若還有人覺得腹中聖賢書太多,裝不下這點田畝之物,想當清高的——趁早滾!省得浪費筆墨,浪費佔著茅坑不拉屎的位置,也省得耽誤能看,願意看懂這民生疾苦的人!”

朱標聽的腦瓜子嗡嗡的,對方把士子貶低的一文不值,甚至連帶的遍地了科舉是如茅坑一樣。

但是……

朱標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頭的霎那,眼睛瞬間瞪大。

“父……”

“噓。”

赫然是朱元璋居然在場!

他已經滿臉怒火了,也頭一次用絕對欣賞的目光看著李魁這分身……

這些畜生!

考個錘子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