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任公起棺風波起

清晨的義莊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文才揉著眼睛去開門，只見門外站著個穿綢緞馬褂、頭戴瓜皮帽的富態中年男子，身後還跟著兩個家丁打扮的隨從。

“九叔在嗎？“男子拱手問道，聲音裡帶著幾分急切。

文才打了個哈欠：“師父還在做早課...“

“任老爺？“九叔的聲音從院內傳來，緊接著腳步聲漸近，“這麼早登門，可是有事？“

任發——任家鎮首富，見到九叔連忙上前：“九叔，家父遷葬一事，想請您主持。“

九叔眉頭微皺：“任老太爺不是葬在蜻蜓點水穴嗎？為何突然要遷葬？“

任發搓著手，面露難色：“這個...說來話長。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詳談？鎮上新開了家西洋咖啡館...“

九叔剛要推辭，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咖啡館？是不是有蛋糕吃？“

任發低頭一看，只見一個七八歲的孩童不知何時站在九叔腿邊，正仰著小臉，眨巴著大眼睛看他。

“這位是...“

“貧道的...遠房侄子。“九叔硬著頭皮介紹，“暫時寄養在義莊。“

張欞星乖巧地行了個禮：“任老爺好。“

任發見這孩子生得玉雪可愛，舉止有禮，不由心生好感：“小朋友也一起來吧，咖啡館的奶油蛋糕很不錯。“

九叔剛要拒絕，張欞星已經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道：“鳳嬌，我想去看看嘛~順便...“他神秘地眨眨眼，“我感覺到這任家有點問題。“

九叔心頭一跳。相處這些天，他已經見識過這位小師叔祖的靈覺有多敏銳。

“好吧。“九叔無奈應下，轉頭對文才吩咐，“看好義莊，我和師...小欞去去就回。“

任家鎮的西洋咖啡館裝修得頗為考究，彩色玻璃窗，雕花木椅，留聲機裡放著舒緩的西洋樂曲。九叔一進門就顯得渾身不自在，道袍布鞋在這環境中格外扎眼。

“九叔這邊請。“任發引著二人來到靠窗的雅座。

侍者遞上燙金選單，九叔盯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洋文，額頭滲出細汗。張欞星乖巧地坐在加高的椅子上，小腳懸空晃盪，眼睛卻悄悄觀察著四周。

“九叔想喝點什麼？“任發熱情地問。

“呃...隨便...“九叔含糊其辭。

張欞星突然小聲提醒：“鳳嬌，第二行的'coffee'是咖啡，第三行的'tea'是茶。“

九叔如蒙大赦，連忙道：“茶就好。“

任發驚訝地看著張欞星：“小朋友懂洋文？“

“略懂一二。“張欞星靦腆一笑，那模樣活像個天真無邪的普通孩童。

點完飲品，任發切入正題：“家父葬在蜻蜓點水穴已有二十年，當年風水先生說必須二十年後起棺遷葬，否則...“

“否則子孫後代必遭橫禍。“九叔接過話頭，眉頭緊鎖，“任老爺，蜻蜓點水穴是上等吉穴，為何要遷？“

任發麵露尷尬：“這個...生意上有些波折，想請九叔看看是不是祖墳風水出了問題...“

正說著，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一陣香風襲來。一個穿著時髦洋裝的少女款款走入，立刻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

“婷婷來了。“任發笑著招手。

任婷婷——任發的獨女，留洋歸來的新派女性，踩著高跟鞋走到桌前：“爹地，這位就是你說的九叔？“

九叔連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面前的銀質餐具，發出“叮噹“脆響。他手忙腳亂地去接，卻把餐巾帶到了地上。

張欞星眼疾手快，小手一伸穩穩接住即將落地的叉子，同時小聲提醒：“鳳嬌，從外往裡用。“

九叔感激地瞥了小師叔祖一眼，強作鎮定地整理好餐具。

任婷婷好奇地看著這個安靜乖巧的小男孩：“這位小弟弟是...“

“我叫張欞星。“孩童甜甜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是九叔的侄子。“

任婷婷被萌到了，忍不住伸手想摸他的頭。張欞星不著痕跡地偏了偏腦袋，避開了她的手，同時將面前的奶油蛋糕推給九叔：“九叔，這個給你。“

九叔正被咖啡的苦味嗆得皺眉，見狀連忙接過蛋糕壓壓苦味。

任婷婷有些尷尬地收回手，轉向父親：“爹地，你們在談爺爺遷葬的事？“

任發點點頭：“九叔正在幫我們看日子。“

九叔藉機轉移話題：“任老太爺當年下葬時，可是法葬？“

“對對對，豎著葬的。“任發連忙道，“風水先生說'先人豎著葬，後人一定棒'。“

張欞星正小口啜飲著果汁，聞言突然嗆了一下，小臉憋得通紅。

九叔在桌下輕輕踢了他一腳，繼續問道：“那風水先生可還說了什麼？“

任發回憶道：“他說二十年後必須起棺遷葬，否則...“

“否則必有大禍。“九叔沉聲接話，“任老爺，恕我直言，蜻蜓點水穴要求'雪花蓋頂'，棺材頭不能見土。當年下葬時，可是用洋灰封頂？“

任發麵露驚訝：“九叔怎麼知道？“

“因為這是基本要求。“九叔眉頭越皺越緊，“若用洋灰封頂，那就不是雪花蓋頂，而是...“

“而是水泥封喉。“張欞星突然小聲插話，說完立刻低頭繼續喝果汁，彷彿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

任發父女一臉茫然，九叔卻心頭一震——小師叔祖一語道破關鍵！

“九叔，這...有什麼問題嗎？“任發緊張地問。

九叔沉吟片刻：“任老爺，此事非同小可。我需要先看看令尊的墓穴，再定起棺日期。“

任發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不如明天上午...“

“爹地！“任婷婷突然打斷，“明天不是說好陪我去買新衣服嗎？“

任發麵露難色：“這...“

張欞星突然抬頭，天真無邪地說：“姐姐，遷墳很重要的，萬一爺爺變成殭屍跳出來...“

“小欞！“九叔厲聲喝止。

任婷婷被逗笑了：“小弟弟，殭屍都是騙人的啦！我在英國讀書時...“

“婷婷！“任發也出聲制止，“這種事寧可信其有。“

任婷婷撇撇嘴，不再說話，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個語出驚人的小男孩。

最終商定次日一早去看墓穴。離開咖啡館時，九叔長舒一口氣，彷彿逃離了龍潭虎穴。

“西洋人的地方，真是...“九叔擦了擦額頭的汗。

張欞星揹著小手走在旁邊，突然問道：“鳳嬌，你注意到任發印堂發黑了嗎？“

九叔一愣：“師叔祖是說...“

“那蜻蜓點水穴已經變成養屍地了。“張欞星小臉罕見地嚴肅起來，“我敢打賭，任威勇的屍體絕對有問題。“

九叔心頭一凜：“師叔祖有何高見？“

“先去看看再說。“張欞星眨眨眼，又恢復了那副天真模樣，“不過鳳嬌啊，你剛才拿叉子的樣子真好笑~“

九叔：“......“

回到義莊，文才和秋生立刻圍上來：“師父，咖啡館怎麼樣？洋妞好看嗎？“

九叔一人給了一個爆慄：“胡鬧！“

張欞星蹦蹦跳跳地進了屋，不一會兒抱著一堆東西出來：“鳳嬌，明天帶上這些。“

九叔一看——黑驢蹄子、糯米、墨斗線、鎮屍符...一應俱全。

“師叔祖，不至於吧？“九叔苦笑，“只是去看看墓穴...“

“有備無患嘛~“張欞星哼著小曲兒，把東西塞進自己的小包袱，又摸出幾塊麥芽糖分給文才秋生，“明天你們守家，別亂跑。“

兩人受寵若驚地接過糖，完全沒意識到這位“小師弟“的語氣有多像長輩吩咐晚輩。

夜深人靜，九叔做完晚課，發現張欞星正坐在屋頂上擺弄著什麼。他輕手輕腳地爬上梯子，只見小師叔祖面前漂浮著三張泛著金光的符咒。

“師叔祖，這是...“

“改良版鎮屍符。“張欞星頭也不回，“普通的怕鎮不住。“

九叔心頭一跳：“師叔祖覺得任老太爺已經...“

“二十年水泥封喉，怨氣沖天。“張欞星小手一揮，符咒消失不見，“明天見機行事吧。“

次日清晨，任家派來的馬車早早候在義莊門口。九叔一身正式道袍，揹著桃木劍，神情凝重。張欞星則穿著普通的孩童衣衫，看起來就像個跟著長輩出門的普通孩子。

任發親自來接，一路上不斷說著感謝的話。馬車駛出鎮子，向郊外的山地行去。

“任老爺，“九叔突然問道，“當年那位風水先生，後來去了哪裡？“

任發表情一僵：“這個...聽說去了省城，後來就沒了訊息。“

張欞星靠在車窗邊，看似在欣賞風景，實則小聲道：“說謊。“

九叔微微點頭，不再追問。

任家祖墳坐落在一處山清水秀之地，遠遠望去，確實形如蜻蜓點水。但走近了看，九叔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任老爺，這墓...“

“怎麼了？“任發緊張地問。

九叔指著墓頂：“蜻蜓點水穴講究'雪花蓋頂'，本該用雪花土輕輕覆蓋。可這...“他敲了敲堅硬的墓頂，“洋灰封頂，棺材頭不見天日，怨氣無處消散。二十年下來...“

“必成殭屍。“張欞星小聲接話，說完立刻假裝對地上的螞蟻產生了興趣。

任發額頭滲出冷汗：“九叔，那現在...“

“必須儘快起棺。“九叔沉聲道，“三日後正午陽氣最盛時動土，起棺後立即火化。“

任發麵露難色：“火化？這不合祖制...“

“任老爺！“九叔加重語氣，“令尊若屍變，第一個害的就是至親之人！“

任發被嚇住了，連連點頭：“全聽九叔安排。“

九叔取出羅盤，繞著墓穴仔細勘察。張欞星則看似隨意地繞著墓走了一圈，小手不時在隱蔽處按幾下，留下幾道肉眼難見的金光。

回程馬車上，任發心神不寧，不斷詢問注意事項。九叔一一作答，張欞星則安靜地坐在一旁，偶爾補充幾句關鍵資訊。

“起棺時，任老爺和令愛最好迴避。“九叔叮囑道。

任發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回到義莊，九叔立刻開始準備起棺所需物品。張欞星坐在石凳上，晃著小腿看他忙活。

“鳳嬌，你注意到任發手上的戒指了嗎？“張欞星突然問。

九叔一愣：“什麼戒指？“

“右手小指，黑玉的，上面刻著古怪花紋。“張欞星眯起眼睛，“那可不是普通首飾。“

九叔回憶了一下，搖搖頭：“我沒注意...“

“是南洋的邪術法器。“張欞星跳下石凳，“能聚陰納煞，增強佩戴者運勢，但會反噬親人。“

九叔倒吸一口涼氣：“師叔祖是說...“

“我懷疑任老太爺的死，沒那麼簡單。“張欞星揹著小手往屋裡走，“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準備起棺。我再去畫幾張符...“

望著小師叔祖的背影，九叔突然覺得，這次遷葬恐怕不會太平。

夜幕降臨，義莊內燈火通明。九叔檢查著桃木劍和墨斗線，張欞星則坐在桌前，小手飛快地畫著符咒，一張比一張複雜。

文才和秋生蹲在門口，小聲嘀咕：“小師弟怎麼懂這麼多？“

“噓...我聽說他是師父的遠房侄子，家學淵源...“

屋內，張欞星畫完最後一張符，小臉略顯疲憊。九叔連忙倒了杯茶遞過去：“師叔祖辛苦了。“

張欞星接過茶杯，突然問道：“鳳嬌，你怕殭屍嗎？“

九叔一愣，隨即笑道：“修道之人，何懼鬼怪？“

“那如果是個黑僵呢？“

九叔笑容僵住：“師叔祖是說任老太爺...“

“二十年怨氣，水泥封喉，加上那塊養屍地的滋養...“張欞星呷了口茶，“我估計至少是個黑僵，搞不好...“

他沒說完，但九叔已經明白了言下之意，額頭滲出冷汗。

“不過別擔心~“張欞星突然展顏一笑，拍了拍腰間的黑磚，“有它在呢！“

九叔看著那塊寫著“以德服詭“的黑磚，不知為何，心裡竟真的安定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