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A棟頂層。

當許安的身影伴隨著“天樞”號飛行器幾不可聞的引擎聲出現在天台的瞬間,整棟大樓彷彿一頭被驚擾的巨獸,從沉睡中甦醒了。

嗡!

一股充滿了惡意與混亂的無形音波如同海嘯,從大樓的每一個視窗和縫隙中噴湧而出。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能直接汙染“認知”的模因病毒。

任何聽到這“歌聲”的活物,其大腦都會在瞬間被改寫並植入一個全新的唯一“常識”:媽媽在唱歌,媽媽的歌聲就是世界的真理,任何膽敢打擾媽媽唱歌的“雜音”都必須被清除。

“警告!檢測到高強度精神汙染力場!”

“所有外部探員立刻切斷聽覺!重複,立刻切斷聽覺!”

馮振焦急的咆哮從許安佩戴的特製單兵通訊器裡傳來。

許安沒有理會,他只是平靜地站在天台邊緣,任由那足以讓一支軍隊瞬間崩潰的“歌聲”沖刷著自己的身體。

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因為在他聽來,那所謂的“歌聲”不過是一段充滿了雜亂與惡意的劣質噪音,就像一個五音不全的孩童在用指甲瘋狂地刮擦著一塊黑板,刺耳且愚蠢。

他緩緩抬起右手,輕輕按在耳邊的通訊器上。

“從現在起,切斷與我的一切聯絡。”他的聲音冰冷而平靜,“在我出來之前,不要讓任何人靠近這棟樓,否則後果自負。”

說完,他直接捏碎了那臺價值百萬的特製通訊器。

滋啦一聲輕響,代表著穩定局最後的“秩序”被他親手掐斷了。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轉身走向通往樓下的安全通道大門。他沒有去坐電梯,因為他知道在這棟被“歌聲”徹底改寫了規則的大樓裡,任何現代化的裝置都是最致命的陷阱。

吱呀。

佈滿鐵鏽的安全門被他緩緩推開,一股混合著福爾馬林、消毒水與濃郁血腥味的冰冷空氣撲面而來。

走廊裡一片死寂。

應急燈散發著幽綠色的詭異光芒,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鬼蜮。但最詭異的是走廊裡的“人”,醫生、護士、病人、家屬,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的蠟像,保持著上一秒的姿勢僵立在原地。

有的正推著輪椅,有的手裡還端著藥盤,一個年輕護士的臉上甚至還殘留著一絲看到恐怖事物時未來得及完全綻放的驚恐。

他們都還活著,但靈魂已經被那無孔不入的“歌聲”徹底劫持。他們的嘴唇都在無聲地一張一合,用一種只有他們自己能聽到的頻率,瘋狂吟唱著那段讚美“母親”的死亡聖歌。

許安的腳步聲在這片死寂的走廊裡顯得格外清晰。

噠,噠,噠。

每一步都像一記重錘,狠狠敲擊在這棟大樓的“神經”之上。

隨著他的不斷深入,那些原本靜止不動的“蠟像”開始出現變化。離他最近的那個推著輪椅的病號服老人,他僵硬的脖子突然發出了一陣令人牙酸的“咔嚓”聲,然後他的頭以一種違反人體工學極限的角度緩緩扭了過來。

他那雙早已被“歌聲”同化得一片渾濁、毫無生氣的眸子,死死盯住了許安這個唯一的“雜音”。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走廊兩側的病房之內,一雙雙麻木冰冷又充滿惡意的眼睛穿透了牆壁的阻隔,齊刷刷地聚焦在許安身上。

整個大樓裡成百上千個被“歌聲”操控的傀儡,在這一刻都將他鎖定為唯一的清除目標。

然而許安的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平靜地一步步向著樓下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病房走去。

就在他即將與那個扭過頭來的老人擦肩而過的瞬間,老人動了。他那雙乾枯得如同雞爪的手毫無徵兆地閃電般抓向許安的脖子,指甲在瞬間變得漆黑尖銳,閃爍著足以輕易撕裂鋼鐵的不祥寒光!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許安面板的前一秒,一隻小小的、由純粹影子構成的手突然從許安身後探了出來。

是丫丫。

她那模糊不清的輪廓從許安的影子裡緩緩浮現,只是伸出了一根由影子構成的小小手指,輕輕點在了那個老人的眉心。

沒有力量的碰撞,甚至沒有一絲能量的波動。

那個老人所有的動作都在瞬間凝固了,然後他那雙充滿了惡意與瘋狂的眸子開始一點點恢復清明。一絲名為“恐懼”的情緒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他看著近在咫尺的許安,又看了看自己那已經徹底變成怪物利爪的雙手,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上發出了野獸般的絕望悲鳴。

他被丫丫從那個“歌聲”的合唱團裡,強行“開除”了。

對於一個已經習慣在集體瘋狂中獲得安全感的信徒而言,這比死亡是更殘酷的懲罰。

許安的腳步自始至終都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停頓。他繼續向下走,一層又一層,凡是試圖靠近他的“蠟像”,都會被丫丫用同樣的方式毫不留情地“開除”出去。

絕望的悲鳴聲開始在這棟死寂的大樓裡此起彼伏。

終於,他走到了他母親所在的那一層。

這裡的“歌聲”比任何地方都更加清晰也更加瘋狂,空氣中甚至已經開始瀰漫著一層由純粹精神汙染構成的淡紅色薄霧。

許安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抬頭,看向了走廊盡頭那扇他再熟悉不過的病房大門。門是虛掩著的,從門縫裡隱約傳出的不再是那種充滿了混亂與惡意的噪音,而是一段真正無比溫柔、帶著一絲江南水鄉吳儂軟語腔調的搖籃曲。

那,是他小時候母親最喜歡唱給他聽的歌。

許安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裡,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

他知道,對方在等他,等他這個遲遲未歸的兒子。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邁開腳步,向著那扇彷彿連線著天堂與地獄的大門一步步走了過去。

他伸出手,緩緩推開了那扇門。

門後不是他熟悉的、充滿了消毒水味道的狹小病房,而是一個只在他童年最深處記憶裡才存在過的溫馨臥室。

一個穿著素雅旗袍、身形溫柔、面容卻被一層濃霧籠罩的女人正坐在床邊背對著他,輕輕哼唱著那段古老的搖籃曲。

而在她的身邊,那個本該躺著他母親的病床上,此刻卻空空如也。

聽到開門聲,那個女人的歌聲緩緩停了下來。

她沒有回頭,只是用一種充滿了無盡慈愛與憐惜的溫柔語氣,輕聲開口說道:

“回來了,我的孩子?”

“外面風大,快到媽媽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