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千州本地只有一個說得上名字的藝術家,張林清在文旅市場租的商鋪非常大,畫廊裡除了巨大的展廳外,還有許多個大大小小的工作間,分別用來作畫、書法、授課、開會、洽談等,但張林清此時正待在最深處的一間小屋子裡,和自己的合夥人許川一起,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剛剛帶來的這幅畫。

畫上這個還算英俊的年輕人怎麼看都是銀行的小卡拉米齊海,這個也不是見多識廣的二人的重點。

“老張,你老實跟我說,你真不是在消遣我?”許川是個打扮講究的中年男人,摸著他精心打理的鬍渣,嚴肅問道。

張林清的臉幾乎貼到了畫紙上,視線在上面一點點的遊離,生怕錯過一點細節,半晌後,才回答道:“我要是消遣你,大可拿個高仿的過來,何必找人用他的技法給一個在銀行要飯的小子畫肖像!”

說罷,他把畫遞到許川面前,幾乎杵到許川臉上,憤聲道:“你自己再睜大眼睛仔細看看,看清楚了我還得給人還回去!”

許川自然知道自己這個老搭檔一向不拿書畫之類的東西開玩笑,見他這般認真,而自己的確第一眼看時沒看出問題來,便又細細端詳起來。他雖然是個商人,於藝術之道浸淫不深,但買賣做多了自然能識貨,名家名手筆他不說百分之百分得清,作品的好壞他還是有自信絕不會看錯的。

這不仔細看還好,仔細端詳片刻後,一滴冷汗緩緩從許川額頭上流到眉梢來。

他竭力保持著冷靜,令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一些:“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我得還給人家,再看看能不能開個便宜價買過來,再從他那裡問點線索出來,不然這幅畫一流出去,你,我的生意黃了還是好的,到時候名聲臭了,弄不好還要坐牢的!”張林清的語氣十分難聽,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內心一直以來害怕的東西再次萌芽。

這幅畫的作者,如果他和許川的判斷無誤的話,正是他以前的助手,那個才華橫溢到令他嫉妒的人。

十多年前,他還是個不出名的小畫匠之時,招了一位助手,幫他打理一些工作室的雜務。那個助手也對畫畫充滿了熱愛,一旦閒下來便會自己在空餘的作畫室裡作畫,很快,張林清發現這個助手的畫工越來越強,他的筆觸、色彩、構圖等都充滿了才華,簡直是被天神親吻過的創意。

而張林清則依舊是一名不上不下的畫匠,雖說有一家還算過得去的工作室,能夠接到體面的活計,作品也能賣出體面的價錢,但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才華止步於此,終身不會再有寸進。

於是他動了歪心思——“你的畫我幫你賣,利潤我們五五分,但是要用我的名義賣。”

面對他對署名的極度不滿——“你的名氣太小了,現在的藝術就得炒,沒名氣的畫家畫的再好都不會有人出大價錢的。”

得知他的軟肋後——“上次的畫賣的不錯,再多畫幾幅,你也不想你老婆的病沒錢治吧?”

隨著作品大獲讚譽和商業價值的不斷提高,張林清和許川再一次又一次的投機倒把中盆滿缽滿,名利雙收,雖說分給助手的金錢也是一筆足以他富貴一生的數字,但他似乎從未對此開心過,只是默默作畫。

終於有一天,助手忽然不見了,就在他的老婆病逝後第二天,他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再也沒人見過。

帶走了他最後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

而這幅作品不久前才被許川以“獻給愛人的風景”的名義天價預售給了一名富豪。

最終張林清不得不以“靈感枯竭,退出畫界”的藉口明面上將此事終結,暗地裡賠償了富豪兩倍的價錢,從此安心做畫廊生意,雖說規模小了許多,但全職從商終歸掙得還是不少。

但夢魘終歸是夢魘,該來的終歸要來。

如今這幅畫的筆觸,將他埋在心裡最深處的恐懼喚回,讓他不得不重新面對自己——面對那個才華有限,剽竊作品,鳩佔鵲巢的自己,讓他自卑自恨的自己。

“要不把畫撕了吧,就說不小心弄的。”許川表面不慌不忙,卻忍不住提了個蠢建議,隨即他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立刻坐了否認,“算了,該來的終歸要來,把畫買了,趁機問清楚那個人的下落吧,老張,冷靜點,我倆一起去就是了,一個客戶經理而已,以你我的資產規模,隨便給他弄點業績過來,再答應給他領導面前美言幾句,難道他還能不幹?”

張林清聞言,思索片刻,覺得這話確實說在了道理上,更何況齊海只是個銀行業人士,跟他隔行如隔山,只要將這幅畫搞到手,再從他那裡順藤摸瓜找到當年那助手,後續的事情處理起來也更有底氣一些。

想來那名助手無論有何種糾結的內心,其導火線多半也是因為妻子之死,至於什麼名聲、金錢之類的,他要是在乎的話,當年早就提出來了,以張林清和許川的為人處世,倒也知曉“裁員不能裁大動脈”的道理,必然是願意多分出一些利益來的。如今再去找他,恐怕他也不會太過在這些事情上為難於自己。

“你說得對,就先這麼幹吧。”張林清也下定了決心,無論自己再如何多想,總也要先從齊海口中問到關鍵資訊才是。

而齊海自然不知道這些發生在暗地裡的門道,他此刻正坐在茶臺前,一杯又一杯的喝著他雖然喝不明白,但估計不便宜的茶水——畢竟茶臺和茶具一看就知道很貴,不喝白不喝。

方才張林清的模樣他都看在眼裡,心裡也有了一個底,知曉這幅畫即便不是什麼極為貴重之作,加上自己已經等了有一陣子了,更是坐實了此物的價值得到了相當的重視。在張林清如此重視之下,又有真實之眼的反饋做保證,怎麼都會有一個不錯的價錢,現在只需要靜靜等待張林清過來,運用讀心術和真實之眼提供的資訊,爭取利益最大化就行了。

喝了約七八杯茶後,齊海便看見張林清帶著許川一起,支走了在一旁泡茶的店員,坐到了茶臺邊的座椅上,心下不禁又多了一份欣喜,他自然也認得許川是張林清的合夥人,如今兩人一起出現,怕是這幅畫的價值比他自己原本所想的,還要高上許多了。

果然,系統給的回饋事件,價值當真不菲。

齊海放下手中茶杯,注意到二人都是兩手空空,那幅畫卻沒帶上一起,心下疑惑,但不便表現出來,便故作輕鬆問道:“張總,是不是我那副畫不值什麼錢,所以都忘了帶啦?”

他當然知道這不可能,這般說辭,無非是想裝作一副完全不懂的樣子,看看面前二人是否想要誆騙他。

【張林清:緊張、疑惑、心虛、對宿主態度謹慎】

【許川:沉穩、疑惑、堅決,對宿主態度謹慎】

系統的提示令他也高度集中起來,雖不知道為何張林清態度從中立變成了謹慎,但“心虛”“緊張”的情緒,配合張林清臉上看似波瀾不驚的平淡表情,明擺著是裝出來的,即便暫時不能搞清楚此二人在盤算什麼,最起碼那幅畫的背後一定牽扯到了相當程度的利益,才令他們如此反常。

“齊經理你多慮了,你那幅畫呢,還是不錯的。雖然只是一幅普通肖像畫,但你作為模特,本來就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且不說畫得栩栩如生,幾乎跟照片相差無幾,更難得的是作者融入了幾分自己對你的認知在內,作畫時為你新增了幾分神韻,讓人能夠從畫裡對你的為人處世有幾分認識,這一點就難能可貴了。”張林清雖然心情複雜,但他既然以藝術家自詡,在點評作品時還是如實道來,並未想著透過貶低其價值來實現自己的目的。

這一點,齊海透過真實之眼反饋的“YES”得到了確認。

“看來張總挺喜歡這幅畫?”

“額,是的。”張林清回答時頓了一下,他的背後漂浮著“NO”的字樣。

齊海察覺到異樣,眼神在張林清身上游離起來,即便不太明白他明明誇讚了自己的畫,為什麼卻不喜歡。在他看來,如果張林清出於藝術家的立場,沒有道理不喜歡自己讚賞的作品,而從商人的角度就更不對了,一幅自己讚賞的作品那必然能夠使他獲利,況且他如果真想低買高賣的話,大可對自己貶低這幅畫的價值,更方便自己操作一番。

或許是心虛作祟,張林清只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被眼神一掃而過,渾身都不自在,連忙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閉眼品起茶來,躲避齊海的視線。

許川見張林清這般姿態,心道不妙,連忙接話笑道:“齊經理,這些事情,就讓我來跟你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