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百姓歡慶新年的熱情沒有減少太多，但吳地的慘事在宮中的熱鬧上潑了一盆冷水，楚徹連著幾日忙著接待使節、下旨慰問前線不得歸家的將士，他一忙起來，朝臣們願不願意也得跟著一起忙。
後宮的氛圍還算融洽，妃嬪們年間的走動不曾減少。
韓靜璇派人緊緊盯著鹹瑞宮的動靜，在這個允許外戚進宮拜年的時間裡，人多口雜，無論良妃想讓自己的族人做些什麼，或者她自己打算乾點什麼，現在都是好時機。
但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從自己這裡得知了楚徹有心立大皇子為太子的訊息後，良妃竟一直按兵不動，像是那日兩人的對話不存在一樣。
良妃沒有什麼可疑的行蹤，她嫡親的兄弟和大部分族兄族弟都在軍中，此刻還未歸京。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避嫌，高家的雙親並沒有進宮，給她拜年的都是旁支的妯娌，這些人可幫不上什麼忙……
韓靜璇相信自己的直覺，以良妃的性格，絕不會冷眼看著楚徹立大皇子為太子，等著皇后哪天東山再起對付她，她一定是在等一個契機。
這天用了早膳，她透過窗子見外頭陽光明媚，不知不覺便起身走到了簷下，幾日不曾降雪，被宮人們堆積在路兩側的雪早結成了一塊一塊，日光下慢慢消融，遠遠看去閃著金燦燦的光。
“妹妹。”
韓靜璇微微失神的時候，突然有人喚她，她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瑾婉儀抱著三皇子景裕站在側殿門口，三皇子也不怕冷，伸著小手對著太陽，像是要把那天上的圓抓在手心。
瑾婉儀極歡喜地走到韓靜璇身邊，賣關子似地把三皇子往韓靜璇懷中送，“妹妹，你抱抱裕兒。”
三皇子對著韓靜璇眨了眨眼睛，笑咯咯地伸手要環她的脖子。
韓靜璇看了一眼瑾婉儀，雖不知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但也溫和一笑，把三皇子接過來。
“裕兒，現在抱你的是誰啊？”瑾婉儀輕輕戳了戳三皇子肉感十足的小臉，柔聲問道。
韓靜璇一愣，隨即咧開嘴無聲地笑了，她知道瑾婉儀在教三皇子說一些簡單的稱呼，她看著懷中沉甸甸的孩子，心裡對此還真生出幾分期待。
三皇子那與楚徹頗為相似的眼睛盯著韓靜璇轉了轉，張嘴先發了一兩個不太好辨認的音，然後奶聲奶氣地喚道：“母妃，母妃……”
瑾婉儀臉上的緊張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欣慰，誇讚道：“裕兒真聰明，就是母妃啊。”
“母妃母妃……”
三皇子像是知道如此能讓面前的人高興一樣，連著又叫了好幾聲，咬字越來越清晰，頭抵在韓靜璇身上輕輕蹭著。
韓靜璇聽著他的呼喚，心裡湧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讓她的鼻樑有些發酸，但總歸不是什麼糟糕的壞情緒。
瑾婉儀戳了戳韓靜璇，提醒道：“妹妹也應一聲啊，別讓裕兒都白喚了。”
“母妃。”
韓靜璇點點頭，輕聲回應，“哎，裕兒真乖。”
她說罷，又對三皇子指了指瑾婉儀，“裕兒，那她是誰？”
這次三皇子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就喚道：“瑾娘娘。”
“裕兒真聰明。”瑾婉儀笑道，對韓靜璇說：“妹妹，這可難不倒裕兒的，他剛學說話時便是喚的我。”
韓靜璇把三皇子放回她懷中，伸手摸了摸他的前額，有些感慨，“裕兒是姐姐一手養大的，其實他該喚姐姐母妃才是。”
瑾婉儀聽了趕忙搖頭，“我得他陪伴已是萬幸，不求什麼別的，他歸根結底是妹妹的孩子。”
韓靜璇嘆出一口氣，不再糾結這個話題，抬頭看了看碧藍的天，提議道：“瞧著今日天兒不錯，咱們帶裕兒去御花園散散吧，這幾日來來往往就是從一個宮到另一個宮，憋得慌。”
她難得主動提議，瑾婉儀自是願意，韓靜璇招來小余，交代了把庫房裡哪幾樣東西分別送到哪個宮做回禮。
兩人簡單收拾了一下，韓靜璇讓木芝與自己同行，瑾婉儀也帶了貼身的宮女。
臨出門的時候，陸升恰好從外頭回來，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與韓靜璇說，但看到瑾婉儀抱著孩子站在她旁邊，便沉默地低頭往路邊靠了靠，行禮送韓靜璇出門。
韓靜璇看出了他欲言又止，但想來應該不是什麼要事——以陸升的習慣，重要的事一定會叫住她。既然他沒有這麼做，也就罷了。
她走在偏前面一點，領著瑾婉儀往御花園走去。
……
韻白宮中，賢妃樂呵呵地從安榮手中接過楚景昂，含笑道：“呦，真是的大胖小子，可沉。”
“都是榮兒照顧得好，臣弟被皇兄支使得忙裡忙外的，回來前還生怕昂兒不認臣弟這個做爹的呢。”楚逸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溫柔地看著安榮，銳利地五官在這樣的目光下都顯得柔和了很多。
“哪能就不認識了，到底是你親生的，你沒事多抱抱，還與你親近。”賢妃捏了捏楚景昂的臉，表情看上去很是愛不釋手，她亦抬頭看向安榮，讚許道：“也幸虧你穩重能幹，七弟出征的時候你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個好媳婦。”
“娘娘謬讚了，這都是妾身分內之事。”安榮垂下眼瞼，似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來的時間裡，楚逸與賢妃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她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在適當的時候接上一兩句。
期間楚景昂睡著了，她從賢妃那裡接回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盯著他出神。
“榮兒來時說還想帶昂兒去給煦妃娘娘拜個年，臣弟這就帶她過去，就不叨擾娘娘了。”楚逸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安榮，這是他們一貫的方法。
安榮像是怕吵到熟睡的孩子，衝賢妃點點頭，輕聲說：“是的，煦妃娘娘當初住在王府時和妾身關係甚好，多日不見，妾身有些想念娘娘。”
話音未落，她明顯感覺到楚逸眼中的溫度冷了一下，許是在怪她不該說這麼多。
賢妃倒是沒有多想，點點頭，又扭頭對楚逸道：“她進宮幾次了，從本宮這韻白宮到煦妹妹的墨陽宮總不至於找不到，女兒家見面說點體己話，你跟去豈不是煞風景？不如留在本宮這裡喝茶，等她回來了再一併回府。”
安榮下意識地咬了一下下唇，生怕楚逸下一句會問她意下如何。
好在楚徹沒有，他輕飄飄地笑了一聲，道：“榮兒是想讓煦妃娘娘看看昂兒的，從此處到墨陽宮雖不遠，也有一段路，臣弟與榮兒同去，幫她抱著昂兒。”
賢妃聽了呵呵一笑，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移了移，“七弟是真的穩重了不少，如今也是會心疼人的了。”
安榮對上她的目光，只覺得心虛，忙低下頭。但從賢妃的角度，更像是害羞。
如此，兩人便別了賢妃，楚逸接過楚景昂，一併往韓靜璇的墨陽宮去。
一路無話，到了墨陽宮門口說明來意，負責通稟的小內侍面露為難，“回王爺的話，煦妃娘娘與婉儀娘娘帶著小皇子一併去御花園散心了，這會子還沒回來，王爺您是在宮中等娘娘回來，還是……”
楚逸不由蹙眉，想了想，問道：“陸總管可跟著二位娘娘一起出去了？”
“回王爺的話，不曾，總管正清點庫房呢，王爺可要奴才去請來？”
楚逸點點頭。
陸升很快來到了門口，規規矩矩地行禮，“奴才見過翊王爺，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公公可知你家娘娘常去御花園哪兒逛？本王攜側妃想給娘娘拜個年，不巧王府裡今日午膳要宴請客人，沒時間在宮裡逗留，公公若是方便，帶本王去尋尋煦妃娘娘吧。”楚逸解釋道。
陸升對著御花園的方向打了個手勢，“請王爺和側妃娘娘隨奴才來。”
如陸升所料，韓靜璇她們就在頤靜池邊的小亭子附近，遠遠就能看見韓靜璇站在池子邊，手搭在欄杆上，微風將她的衣襬和髮梢蕩起些許，偏瘦的側影給人一種她隨時會隨風化仙而去的感覺。
瑾婉儀抱著三皇子坐在亭子裡，三皇子應該也是玩累了，靠在她懷中。
陸升停住腳步，轉身用眼神詢問楚逸是否還要他在前面領著。
楚逸微微搖頭，把孩子交給安榮，道：“過去吧。”沒說出口的話是，你知道該怎麼做。
安榮默默接了，由她走在靠前一點的地方，先拜見韓靜璇。
韓靜璇盯著水面猶自出神，尚未發覺他們的靠近，她身邊的木芝輕輕推了她一下，“娘娘，好像是陸公公領著王爺和側妃娘娘來了。”
韓靜璇往她示意地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想到出門時陸升的神情，反應過來原來他是想告訴自己今日楚逸入宮了，十之八九要來見她。
她嘆了口氣，轉身看了一眼瑾婉儀的方向，對方正握著三皇子的小手說什麼，多半還是在教他說一些簡單的詞彙。
從楚逸回來到現在，除了慶功宴上的那杯酒，兩人沒有一點交流，這時候他來是想對她說什麼？
韓靜璇突然想到了留在吳國的那些軍隊，他會不會告訴她，那時他準備與楚徹對抗的本錢？
思緒轉換之間，安榮已經走近了她，因為抱著孩子，她只能微微欠身，“妾身拜見煦妃娘娘，娘娘萬福。”
韓靜璇免了她的禮，楚逸的目光毫不掩飾，熾熱的，上上下下將她打量個遍，也不行禮。
坐在亭子裡的瑾婉儀也看到了這邊的情況，忙起身靠近他們。
按規矩見完禮，三皇子似乎對楚逸腰間墜著的玉佩來了興趣，在瑾婉儀懷中扭了扭，遙遙地伸出小手，“要那個……”
楚逸頗為驚奇地看著他，利索地解下玉佩，拿在手裡衝他晃了晃，笑道：“要這個？”
“要……”三皇子小手伸得更賣力了。
瑾婉儀見此，忙對他說，“裕兒，這是七皇叔，叫七皇叔。”
三皇子聽懂了她的意思，咿呀咿呀地發了幾個破碎的音節後，終於成功交了出來。
楚逸一樂，將玉佩放在他手裡，“眼光不錯啊，歸你啦，可別摔壞了。”
三皇子兩隻手緊緊抱著，笑得開心。
“這……”瑾婉儀知道他身上的玉佩一定價值不菲，不由忐忑地用看著韓靜璇。
韓靜璇聳聳肩，“既是王爺贈的，便替裕兒好好收著吧。”
“是，那本宮替裕兒多謝王爺。”
“婉儀娘娘，榮兒一直覺得三皇子很是聰明，她時常不知該如何照顧昂兒，可否請娘娘指教一二？”楚逸很是誠懇地問道，又補充，“本王時常不在府中，她多知道些，萬一遇著什麼突發的情況也能應付。”
瑾婉儀走過去看了看酣睡的楚景昂，笑道：“本宮瞧著世子養得不差呀，但側妃若是有什麼不知道的都可以問本宮，本宮自認在這方面還是能說上幾句的。”
安榮從善如流地應道：“妾身先謝過婉儀娘娘。”
“你們抱著孩子怪累的，別總站著，去那邊坐下細細說去。”韓靜璇指了指亭子，“木芝，去準備些茶點。”
木芝應了一聲，下去辦了。
瑾婉儀與安榮一起回到亭子裡，只留韓靜璇與楚逸在欄杆旁，陸升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安靜地站著，好似不存在。
“本王有些話想跟你說。”楚逸抬手不自然地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韓靜璇點點頭，比自己預想中的要鎮定，“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王爺隨靜璇來吧。”這裡離亭子到底還是近了些，韓靜璇下意識地為他們的談話挑選一個更合適的場所。
瑾婉儀不是個愛胡思亂想的人，退一步說，就算她懷疑什麼，也是絕對可靠的人，加上有安榮應付，不會有什麼岔子。
韓靜璇領著楚逸順頤靜池邊走，在附近的竹林邊停下，竹林分東西兩邊，中間留出一條道。如果不是從茂密的竹子之間穿過，就只有這一條路。陸升了然地衝他們點點頭，把守在入口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