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把你嚇壞了一看就是。”不知道她在裡面經歷了什麼,只能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她。
劉叔滿懷心事地拍了拍她脆弱不堪的肩膀,彷彿下一刻她就在他面前破碎。
“你怎麼哭了。”隨著旁邊的門被人推開,清淡疲憊的男聲追著她來,“劉叔你好。”
廿宜來了,還穿著白袍,胸口彆著一隻鋼筆。
“我剛剛聯絡了朋友,要不要洗把臉?”廿宜難得蹲下來,把她剩下掛在眼角的淚珠擦乾,“我們去醫院檢查後就回家。”
廿渡乖巧地點頭,喉嚨乾澀無法說話。
是那股她哥消毒水混著海桐的味道。
廿宜連帶著毛毯把她接走,剩下一臉心疼的邋遢劉叔,他撥入內線,“要不我們終止這個計劃吧,你們透過監控還看不見嗎。”
他不想喝茶葉了,想喝白乾,最烈的那種!
“你們——”劉叔煩躁地摸著自己飆出來的胡青,又一手暴躁地拍打在木質桌面,聲波震動房間與地面,吼叫道,“冷血的嗎梁芙求?!”
桌面上筆筒的筆全部跌落在桌面上,狼藉一片。
——
“我不是說了不要乾了嗎,你看看的指標。”廿宜拿出手機相簿裡面的簡易身體報告,看著裡面幾串幾串的熒光高亮,嘆氣看著淚痕垂垂的她,“誰欺負你了就告訴我。”
她進去遊戲之後,他一直將電話保持暢通,做手術也會叫值班的朋友幫忙的看一下。
“沒有欺負我,”廿渡搖頭,鬆了鬆變得緊緻的喉嚨,努力發出清晰的音節,“而是我被強制退出之後,我經歷了很真實的死亡。”
死亡嗎。
廿宜半垂下眼簾,想起住院部與手術檯上面殷切懇求生存的病人,還有自己半夜因為熬夜的心悸。
“我覺得活著真好,就哭出來了。”廿渡哼哼唧唧地說出口,帶著一些成人的不好意思,向著哥哥撒嬌,“你不會罵我吧?嗯?”
他鼻尖撥出氣息,指著她淚痕嫌棄道,“留著以後罵,現在罵去醫院又哭了他們肯定罵我。”
醫院那些人可護著她了,魔怔似的。
廿渡拉出一個感激的微笑,果然眼淚什麼的就是女人的武器。
廿宜如是,易生如是。
“廿渡妹妹,”一名前臺護士看著她溼漉漉的眼睛,瞟了廿宜一眼,默契地開口,“在裡面等你們了,他快下班了,進去吧。”
他都等的快要走正步了。
“我們不是掛號的麼,還可以等我們?”她一開口就是哭腔,只能壓低聲音問旁邊的人。
她哥哥的消毒水很好聞,帶著混入海水的海桐香味。
“他快下班了,我請他等等。”他們一起跨進正好要合上的電梯,看著跳動像生命線一樣的紅色數字,“他等下簡單做個檢查就幫你開藥,不耽誤時間。”
怕她持續在外面身心疲憊會崩潰,他儘量壓縮時間。
廿渡拉緊毛毯,無聲頷首。話說她哥怎麼準備了毛毯了,以前有這麼細心嗎。
“叮——”電梯門開啟後,長腿的兩個人邁著步子走到診療室,“叩叩,我是廿宜。”
“你來了。”裡面坐著一個利落寸頭的男人,眉眼都是乾淨利落不脫泥帶水,勾著顯而易見的犀利,還有隱隱的怒氣。
像當兵的。
“他是我大學室友江沉,後來當兵就這個鬼樣子了,欠他幾百萬似的。”看明白廿渡給他的視線交流,他潦草節儉時間地解釋一下,“她身體報告都發給你了。”
江沉趁著他介紹的時候默默戴上口罩,遮住自己的臉。
“我看了,”他那著圓珠筆的筆帽指著發光的螢幕,“需要打點滴的,還有服藥一陣子調理,及格線的話是發現的及時。”
因為遊戲的關係,她新陳代謝是靠著營養藥與代謝藥物來維持生命基本的需求,時間長了還是有安全隱患的。
“點滴的話,我們回家打,你給我開了吧。”廿宜看著兔子眼的廿渡,沒有遲疑。
“嗯。”江沉敲打著鍵盤,看了她一眼,“伸手。”
她伸手,很快她手臂上覆著另一隻手,指尖抵著她的脈搏,白皙的肌膚微微凹陷下去。
“嗯。”江沉給廿宜一個多年默契鑄就的眼神,“你是怎麼工作成這樣的?跟他一樣熬夜?我女朋友要是這樣我肯定把她回爐重造。”
廿渡心虛地看著她哥一眼,“……那我需要回爐重造嗎。”
她哥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打散剛剛的擔心與自責,光芒流轉和善微笑著,“你要是想回梁芙求的肚子我就把你扔了。”
回哪裡不好。
“不不不,不想。”
看著耍寶的兩個人,江沉甩出五張大單子給廿宜,“好了,別打擾我下班。”
廿宜看著自己兄弟做的犧牲,不忘著挖苦一兩句,“別叨擾人家下班約會,他可是要看呼吸科的。”
“呼吸科?”她被她哥拉起來半攬在懷裡,一臉不明所以。
這是醫生之間的對話還是朋友間的對話?
“人家有氣管炎。”廿宜笑眯眯一字一頓對著廿渡說,卻給江沉聽了個明明白白。
“滾。”看著一肚子壞水的廿宜,江沉漏出軍人本色,沉聲有力地逐客。
有這麼一個哥哥真是那個女生的不幸。
出來之後,裹著毛毯的廿渡還不太明白,“是之前軍旅生涯有的氣管炎嗎?”
看他反應好大,被他的氣勢與語氣唬住了,像是吃人的猛虎竄出草叢對著獵物吼叫威懾。偏偏她哥缺心眼的,還在老虎面上拔鬍鬚。
“對啊。”廿宜想了想,她這句話也沒說錯,“明明是個大男人,卻又有氣管炎,還甘之如飴,你說是不是病?”
“但男人不能有氣管炎麼?”
“好啦,你在這裡坐好,我去付款拿藥與針水。”他拍了拍根本沒有體會到精髓的廿渡,讓她坐在一個空曠的地方。
好在聽不懂,要是聽明白了就是潑出去的水了。
“你還想工作嗎。”回到家後,廿宜洗手消毒拿出急救箱裡面的酒精與棉籤。
她脫力地躺在沙發上面,連鞋也沒有脫,渾身的力氣變成大雨滂沱後的雲朵,在被洗淨一空的天空上消失,“呼——”
終於好好放鬆了,不知道易生怎麼樣。
成年人的話應該能適應得來吧。
“說話,我問你呢,要繼續工作嗎。”廿宜走到沙發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底的烏黑。
看這個毒素積聚的,真的是。
廿宜給她的手背擦拭酒精,陣陣清涼襲上她的手背,讓她閉上眼睛等待那一瞬間針眼刺穿皮肉的疼痛。
廿宜輕車熟路地給她注射藥物,餘光看見她緊蹙的眉心,“不回答我,是因為還在考慮還是因為已經有答案了。”
針水開始在她血管裡面遊走。
“有答案了,我選擇繼續。”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連看她哥哥臉色的底氣也沒有。
“欠罵?”等了許久,耳邊傳來兩個帶著討伐意味的字。
“……”鴕鳥廿渡不敢吱聲。
“前提是你的身體不能再透支。”廿宜知道事業的重要性,也知道她自己的難處與考量。他輕輕合上急救箱,不去看這一個糟心的妹妹,“我沒有那麼多心力照顧你。”
“謝謝哥。”她呢喃,閉著眼感受他起身起開。
相依為命相濡以沫的兩人,躋身在一個狹小的城市空間裡面,彼此努力著。雖然兩人一直吵架打架嚷鬧,但是都是彼此的堅實倚靠。
她看見深夜未眠嘆氣煩躁的哥哥,踽踽前行著。小時候就想跟著她最了不起的哥哥一起打拼,作為一個崇拜哥哥的妹妹,追隨他。
現在老嫌棄他了,真不懂以前為什麼這麼喜歡他。
“呵,你也是被外人欺負的時候,才知道你哥還沒死。”廿宜一點都不客氣地嗆她,走向廚房脫下白袍挽起袖子。
一卷一層,一層一卷。
折出好看的摺痕。
“……”真會煞風景,我可是真心實意地謝謝你的——
“吃什麼?”遠邊傳來一句,撞跌她思緒。
散落在落地燈旁邊的暈黃裡。
“什麼吃什麼?”
“雖然老一輩的人說生病要吃清淡的,但是醫生的角度來說你還是要攝取營養,不能太清淡,問你吃什麼。”開啟早就備好滿滿一冰箱的食材,有些食物還爛掉了。
一直買著準備著,算是派上用場,即便這個用場他不怎麼喜歡。
“我想吃肉。”想著易生的小臉蛋,她鬼使神差地喊著。
聞言妹妹饞肉的聲音,他拿出雞肉與生菜,開始為她料理,持續的勞作讓他肩膀也漸漸傳來痠痛,提醒著他自己也有身體的隱患。
包包裡面的手機震動起來,讓她放鬆的神經不自覺地緊繃起來,似乎直戳她心底一直惦記的事情。
她拿出手機,指紋解鎖。
【劉叔: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以為劉叔會直接打電話過來問候她的情況,可能是被她哭怕了,【廿渡:我好多了,謝謝劉叔關心。】
“劉叔問你情況了?”廿宜短著一鍋熱騰騰的雞肉生滾粥,抄起桌面上的隔熱墊子。
桌面上還有幾包落單的泡麵調料包,都被廿宜鎮定地扔到一邊。
“嗯,但平時他很少找我簡訊聊天的,因為他老花眼打字辛苦。”廿渡拖著旁邊的輸液架,挪步到廿宜拉開的椅子旁邊,“你的廚藝精進了,是談戀愛了嗎。”
連蔥花薑絲都記得放了,還有陳皮。
他拿出打地鼠的力度,在她腦袋上砸出一個洞,“還不是因為你不肯回來跟我分擔家務,搞得我——”
廿渡看著廚房不遠處的垃圾桶,搶答道,“搞得你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嗎。”
順著她的眼神,廿宜也注意到滿垃圾桶的蔬菜與凍肉,“對,真不知道紙片男有什麼好的,又不能給你看病給你煮飯。”
值得拋下自家人去貢獻自己。
“他會給我做飯……”吃著她哥的雞肉粥,廿渡無聲地反抗,“而且還不用做家務,還會幫我刷副本……”
她還在擺著指頭數著。
廿宜抬高眉峰,看著自己的跟屁蟲有背叛自己的跡象,“遊戲裡面的能算什麼,說白了都是資料支配的,能有你哥這麼全能的麼。”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能拿菜刀柳葉刀,還是免費的家庭醫生。
別的醫生護士都不一定有。光是為了值班和照顧病人,早就熟悉了醫院飯堂的味道了,很少親自下廚,連泡麵降了價他們都知道。
“有啊,我負責的那個男生,會煮飯會讀書,最重要的是會看得透我。”她雙手交疊將下巴抵在手臂上,手肘撐在桌面上。
牙齒咔嚓咔嚓地為別人的男人辯駁,眼裡折閃著細碎的星芒。
還治不了你了。
“再吵我就敲碎你的牙。”廿宜在旁邊看著她吃,心底煩躁地拿出手機打字,交疊的腿翹得高高的,“劉叔有跟你交代什麼時候回去工作嗎。”
她搖搖頭,在他剛剛的威脅中有點沒有回味過來,瑟縮著涼的肩頭講著,“應該是不好意思說吧,畢竟我才剛剛出事,要是真的叫我復工,那你豈不是要去起訴我們公司。”
廿宜抿嘴點頭,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知道就好。”
也還算有所覺悟。
她吃完粥吊水之後就被大哥的視線逼迫下面去洗澡,然後乖乖躺著有著自己多年味道的床,看著一瓶新的吊水在頭頂搖搖欲墜,興致不算高,便撒著嬌看著幫她蓋好被子的廿宜。
“哥,我晚上挨踢被子,能不能不弔水,而且我感覺我好多了。”她躺著舞動自己的手臂,提線木偶的手臂關節不順暢揮動,讓廿宜額頭跳了一下。
她舉著晃動一兩下就累了,還有點力不從心。
“你可不可以不要像一個多動症的兒童,”他壓下她殭屍一樣抖動的手,摸到她身體並不樂觀的溫度,“你的身體沒有想象的那麼能熬。”
他欲言又止,一直無言幽幽地看著她,用視線來強迫她睡覺。
視線像一座充滿父愛的大山,把她硬生生壓在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