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生微微支起身體,單膝跪地仍像戰旗一樣搖搖晃晃地,找不到風的方向。
廿渡拖一個弱小的少年快速離開是可以的,但是沒多久肯定會踹著粗氣,雙腿繃緊繃直去發力,這種猛的發力疲軟的後勁非常大,堅持不了多久。
最重要的是,她感覺來不及了。
廿渡的眼眸咬住了那鐵紅沖天的火光,“張開嘴巴。”
張開嘴巴可以降低外界的聲量,奈何易生已經頭暈目眩到沒有力氣支撐一個嘴巴的張合。
面無表情的NPC弓著腰檢視氣壓計,然後就停下來,兩腳併攏站在閘門旁邊,油刺刺的臉頰全神貫注,提拉一個透明半米深的塑膠大袋子。
他迅速熟練地開啟閘門,逐漸滿天幾粒金黃洗夜空,月亮依舊清明。
NPC開啟閘門的前半秒,廿渡他們站在不遠處,雙手嚴嚴實實地捂住他耳朵,鬆手時看見他耳朵有點充血的紅色。
她能感受到易生剛剛輕微地震了震,然後他陷入呼吸的寂靜,睫毛像是排著眼睛裡的沙子,飛快的眨著。
——
“劉導。”小程式設計師沒有發資訊,立刻撥打起內線。
“說,進度如何了。”電話很快被接通。
“那個修復包啟動了,現在開始資訊植入。”
“怎麼觸發的知道嗎,這個要寫在報告裡面。”
小程式設計師露出為難的表情,皺起來的臉蛋夾著中間一顆熬夜的紅痘痘,“這個修復包啟用是在人物毫無防備情況下啟動的。”
睡覺,發呆,驚嚇都有可能。
“劉導,如果要知道具體觸發情況的話是可以的,要花費一些時間。”
“那我叫廿渡了。”劉導在一疊白紙立馬找出一張白紙,眯著眼將A4紙遠遠地放到白熾燈地下,“我這老花……”
廿渡看見易生很輕的呼吸,劉導的聊天對話方塊突如其來地插入讓她簡直跟看見救星一樣,“劉導,這個是怎麼了?”
“漏洞吧,”劉導複雜地看著這個上次見不到的第五個紙片男,微微被他容貌吸住,“你現在暫停讓他面世的任務,執行另外一個任務。”
這個男孩子也太漂亮了,簡直秒殺外面的小童星。
“還有另外的?”
“這個任務簡單,陪他完成他個人的事業線,原本劇情規定是考入名校的,你就陪他讀書,期間好好看著他。”
“是的,劉導。”但她聲音抑制不住地慌亂,手臂圈住的懷抱因為她緊張在慢慢收縮。
劉導眯著眼睛如老鷹一樣看著靠著廿渡懷裡的臭小子,知道咱們自己公司理虧,一開始還以為是第五個紙片男不肯合作面世,讓易生賠償損失的合同都讓法務部準備好了。
可惜了廿渡啊,那顆半大的頭顱放在廿渡懷裡讓劉導忍不住介意,又礙於人家是病號,只能默默皺鼻子,發出不自然地乾咳。
“劉導生病了?不舒服就早點回去吧。”廿渡也想他快點走,聊天介面開啟之後懷裡的人更是一動不動。
“沒什麼,幾天下來睡得少,咽喉也就著了火似的。”
噼裡啪啦燒個不停,一直往腦袋上面躥。
“公司應該沒有工作要忙碌了啊,是不是年紀大失眠?要不找我大哥的朋友瞧瞧,治療失眠的。”
公司出了這個遊戲之後,靠著這個強大的設定與沉浸式劇情一直吸引玩家,相對開發遊戲的時候輕鬆了許多。
她變得不輕鬆就是了。
“瞎比劃什麼呢,我只是……”我只是熬夜加班吃了幾個泡麵和砂糖橘,外加看見這一幕場景,“算了,記住執行好我剛剛給你的任務,其他的就不要管了,幹好一點!我會監督你的。”
末了,劉導再次不舒服地咳了咳喉嚨,似乎想要提醒什麼但又不好意思,“不行就退出遊戲,不要死撐,公司其他人不是死的。”
“我這樣出來,梁女士會罵死我吧,我還是想要年終獎的。”
“……”這兩母女都一個脾性,倔到了底還是倔,“那好,你給我200%完美完成,不好好完成的話兩萬塊就打水漂給我兒子買樂高。”
“好的,劉導。”劉叔叔還是擔心她的。
易生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混沌的空間裡。
能看見自己身體在微微發光,卻看不見別的物品,好似也沒有別的物品,就這麼空空蕩蕩的,連風躲藏起來的位置都沒有。
也沒有風。
“這個就是公益計劃嗎。”
現實裡頭帶著耳機一直觀測的高層頂著大大的黑眼圈,一聽到“公益計劃”就立馬激動地摘下耳機,大聲衝著門外留守的梁芙求,“可以了!劉導做到了!”
“你好。”一道聲音頗有壓迫感的女聲從黑暗盡頭那邊傳過來,像石頭引起水面漣漪一樣。以至於能想象出她在嚴肅地說著話,“我是遊戲的其中一個負責人,我姓梁。”
“你好。”易生對著一片混沌,自己低笑了一下。
很是滑稽的場面,就好像被玩弄了一樣。
“先生,基於對你的安全負責與我們的責任,”梁芙求拿著麥克風看著一部電腦,時時刻刻緊盯著畫面,“你之前已經進入遊戲了,但是遊戲裡面有些未知的因素,你進入遊戲變成了一個NPC的身份。”
梁芙求看他聚精會神地聽著,“沒有記憶,沒有人身自由,聽憑於玩家。”
易生挑眉,沒有說話,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梁芙求將麥克風垂放在胸前,皺眉地聽著裡頭的狀況,她只能看見一個男子微微發光,可是眉眼下的神色卻不得而知。
“現在呢。”
“因為我們缺少溝通,之前我們就派了一名員工,本意是讓有記憶的你面向觀眾,開啟觸控空間所有的燈與窗簾。”梁芙求想起劉導一開始的敘述,“喪失記憶的你並沒有完成應該完成的事情,而是被系統直接當成完成品去執行。”
易生聽到這裡朦朦朧朧已經大致瞭解一下狀況,他對以前的事一概不知,只能是低著頭垂著耳朵聽旁人說起自己的事“既然系統把我當成NPC,那很多人隨意進入我空間了?”
“……是的,先生。”梁芙求憑藉多年工作的經驗仔細聽著裡頭說話人的音調音色抑揚頓挫。
但是她聽不出來,懸著的心也一直沒有落下,手心已經出汗了。
“這個你們怎麼解決。”對於玩家隨意進入空間這個問題。
“我們員工及時發現了這個問題,並且已經派人去解決了。”梁芙求不知道具體,只能說出個大概。
他問了怎麼解決,應該是之前在遊戲裡頭的事情也忘記了。
“現在呢?”
“現在我們新增了修復包,恢復了易生先生你進來前的存檔,你現在記憶、智力都是與現實一起同步的。但很抱歉,NPC執行系統已經開始,你的身份仍然是NPC。”
“繼續。”
“我們派進去的員工會保證沒有其他玩家再靠近你,先生只要完成了事業線就可以出來了。”談判進行到現在都很順利,旁邊的工作人員微微豎起大拇指。
這個玩家似乎也不是不可理喻。
“這就是你們的責任了,”易生斂下眼眸,連一開始低笑的嘴角也隱沒了,正色自己的聲音,“玩家隨意進入我的空間,NPC這個沒有人身自由,更重要的是感官都是開啟的,裡面的精神損害……”
他輕而易舉猜出一個大概,心底覺得這還真是荒謬。
這不是變相的賣身麼,還給別人數錢。
“你覺得,我有沒有必要起訴你們呢?”易生說的輕飄飄,卻每一字都會心一擊。
豎起大拇指那個工作人員聽見這句話就按捺不住了,立馬站起來用臉懟著電腦,“你以為我們想的嗎?我們日日夜夜加班不就是幫你解決辦法嗎?你這陰陽怪氣的還不領情?”
梁芙求瞪工作人員一臉,伸出手做了個坐下的安撫手勢,再度開口。
“我們很抱歉,的確是我們出現了巨大的紕漏,是我們不能逃避的責任。”
“我不能強制性退出?”
“不可以,先生你簽約了其中一條款項,就是幫助我們塑造好遊戲角色的人設。”
“你覺得我還有這個義務?我連這個公益計劃條款的裡面權利都沒有享受到。”既然合約精神對方沒有遵守,他也可以要求終止合同。
梁芙求聽著他的申訴,但又不想因為他的退出導致百萬玩家起訴公司,“先生……”
“好了女士,”易生打斷她的話,眼睛在黑暗裡滑動著,手指滑動盤算幾下,“就這樣吧,既然不可以出來,那就是完成事業線就可以出來了對吧。”
“謝謝先生,感謝你的理解與體諒。”
“我們彼此似乎也沒有那麼多寒暄可以講。”易生笑著補充,眼裡都是捕捉獵物撕咬的危險蓄力。
“是的先生,很感謝你的理解。”
“你怎麼知道我不出來是為了更進一步起訴你們?”他反問,閉上眼睛享受著對話人隱隱不能鎮靜的聲音。
“……那我們也願意承擔責任,先生。”梁芙求看著站在後面的老劉,就知道他負責的那一部分都完成了。
萬事俱備。
“好了先生,我們現在給你連線到遊戲世界,我們之後會全力破解你身上的NPC系統,讓你體驗到更優質的遊戲。”
“我很期待。”易生腳底湧起一絲一絲白煙,緊接著將他纏繞包裹著,像是一個巨大可以穿透的繭。
——“祝你遊戲愉快。”
他惺忪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樹冠遮蔽著天空,天空中還有那甜的膩人的爆米花的味道,身邊還感覺有一道禁制。
悶悶甜甜的,很是窒息。
這是什麼地方。
“你醒了?”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子聲音在他頭頂盤旋,似乎還有點淡淡快消失的孜然味。
易生微微皺眉,看見明顯小了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短了不少的腿。
雖然看起來不長不短,但應該已經回到十幾歲了。
廿渡感覺易生變得奇奇怪怪的,看他一直捏自己的身體,忍不住逗他,“你的手腳都齊全,沒有被炸飛。你的低血壓好點了嗎?”
“我沒有低血壓。”易生從她的懷裡掙扎離開,站直身子,沒有剛才的搖搖晃晃。
俯身看著她。
“那你剛才一幅林黛玉的樣子,把我都嚇壞了。”廿渡回憶起剛剛也是心有餘悸,只是這個小夥子皺眉起來很好看,臉蛋跟粉刷白牆一樣白,琥珀色的眼眸痛苦又深沉,細細長長的眉親近著眼睛。
“我幾歲。”
“你說你應該12歲。”他是不是被嚇傻了,還是系統出現了混亂?
“……”什麼應該是12歲。
那看來這名派過來的員工不知道他已經恢復記憶的事情。
是因為她不受到待見才派到這個遊戲裡面嗎,連他恢復記憶也沒告訴。
易生拿捏著現在的情況。
“我們回家吧。”廿渡看見易生自動自覺拿起掉在地上的紙袋,一手接過去,伸出腳尖點了點地面喚來一旁的貓,“我來拿吧,免得你暈倒,系統,我們回家吧。”
這隻貓叫系統啊……
那還不如叫主機。
大約是以前的易生也很沉默,一路上他沒有說話默默跟著她,她也沒有起疑什麼的。一路看著安靜的景色,與現實並沒有什麼不同,空氣似乎也很好,畢竟沒有了大部分人大部分車。
月亮似乎也被美化了,每一抬頭就提醒著他來到的是遊戲世界。
回到廿渡的公寓,廿渡把兩個紙袋都塞給他,“你先去洗澡吧,你的臉色很差,我給你弄點粥。”
“謝謝。”易生現在是個成人,適應能力會比一般小孩子好個百倍。
防備心也是。
接過袋子進去了衛生間,易生下意識找一些能看見以前自己影子的東西。
牙刷只有一個,毛巾只有一條。
還是女款的。
看來這是她的家,結合那個中年女人給他說明的情況,應該是為了保護他不被其他玩家叨擾。是臨時決定的,並且袋子裡只准備了衣服。
在外面準備煮粥的廿渡總感覺他沒有那麼親近她了,有點像一夜之間打回原形的感覺,可是原來那種生人勿近他倒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