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兄弟叫做幫忙,還有一種兄弟叫做拆臺,思慮許久,賢王選擇了後者。

落雨軒內,臉色蒼白卻因勞作而在陽光下透著紅粉光芒的粉衣女孩低頭裁剪枝葉,一旁始終含著寵溺眼光帶著微笑的藍衣男孩時而為她拭去薄漢,時而搭手遞去工具,晨曦一半落在玉雪可愛的孩子身上,一半落在倚著欄杆溫柔看著他們的女子身上,明媚,美好。

“君悅,清淺,我來了。”慕雲天衝進花圃中抱住兩個孩子,有了上次的經驗,倒是將手勁放鬆了不少。

慕雲天脖頸一冷,看見清淺用很詭異的眼神看著他,君悅也一副你慘了的模樣。

“怎麼了?”慕雲天忍不住問道。

“你左腳踩著清淺種的十八學士,右腳踩著清淺種的月下美人。”月琉璃笑意盈盈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讓慕雲天不寒而慄。

“啊!清淺,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你相信我。”慕雲天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似得跳出花圃,才發現自己竟然無視田徑小路,徑直踏著花進去的,一直慘了的心態油然而生。

“你說,你想怎麼死?”清淺陰氣沉沉說道。

“不是吧,我們是一家人!不能自相殘殺!清淺,我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吧,我發誓絕不會有下一次了!”慕雲天已經慌張到口不擇言了。

“它們兩個比你認識我的時間還長。”

“額,這不一樣,花和人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花對它好,它便開得豔麗,人,對他好,他不見得知恩圖報。”清淺說得慕雲天一頭黑線,卻無可奈何。

“我補償你還不行嘛,清淺別生王叔氣了,王叔錯了。”

“這兩株花花了我多少心血,王叔你知道嗎?”清淺一時委屈不已,兩隻小手抱著自家哥哥便哭了起來。

“嗚嗚···”

“清淺,別哭,都是王叔的錯,王叔一定給你找到更好的花。”慕雲天頂著君悅不滿的氣息抱起清淺柔聲安撫道。

“真的?”清淺嫩白的小臉上掛著兩串晶瑩淚珠,惹人憐惜。

“真的,我現在就帶你去。”慕雲天心裡默唸,二哥啊···我對不住你了。

“去哪裡?”清淺眨著晴空如洗般的大眼睛問道。

“太子府。”慕雲天見月琉璃心神不變,不由大感失望。

“太子伯伯家?”

“對,你皇伯伯家有一種花天下僅有,你一定會喜歡的。”

“什麼花?”清淺眼中大放溢彩,匆忙追問。

“醉心蓮!此花猶如並蒂蓮,一枝兩開,花瓣似淚,色澤晶瑩,比一般白蓮更顯晶瑩剔透,最妙的便是兩朵蓮花,一枝蓮心紅似硃砂,一枝卻失了蓮心,兩枝相依相偎,皇兄花了五年時間方培育出來,今年剛好是花開第一年,也是有緣,花期剛至,你們便來了。”慕雲天意有所指,不甚明瞭。

“醉心蓮?”清淺好奇道。

“皇兄說只有醉似入夢,方覺心歸,所以取名醉心蓮。”一個失心之人吶···

“現在就去。”清淺下定決心,一語定音,也推動了這難言的軌跡。

“走走走,王叔現在就帶你們去。”

“等等···“月琉璃輕聲出言阻止。

“娘,我們可以去嗎?“清淺猶如一隻花間蝴蝶,飛到月琉璃身旁,蒼白的小臉上帶著希冀的光芒,難得看到清淺臉上有如此生動的表情,不忍拒絕。

“可以。”月琉璃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

“太好了,王叔快帶我們去。”拉著孩子軟軟的小手,陽光正好,天空正明,此時他應該還在皇宮吧!

月琉璃只能選擇帶著僥倖的心理,或許還有自己心中所不願承認的那絲期望,時隔六年,再一次踏進了太子府。

這是一幅怎樣的人間美景,滿眼瑩白,微風徐來,搖曳生姿,陽光透過蓮瓣猶如離人的淚水,一側紅蕊,溫暖如初,刻骨銘心,一側無心空蕩,莫名哀傷,甚至能感受到種花人的悲傷入骨,不知何起,不知何落,迷茫而又執著地固守,一執念,一株蓮,執子之手,繪硃砂似淚。

“清淺,喜歡嗎?”慕雲天抱著清淺走上一夢橋,橋拱之上,一眼望盡這晶瑩美景。

“喜歡。”清淺發自內心的讚道。

“那你想要知道怎麼培育出來的嗎?”

“想!”

“那王叔帶你去找花伯伯,他負責照顧這片蓮田的。”

“太好了。”

“清淺。”君悅無奈地看著王叔拐走自己的妹妹,轉頭看看依舊沉浸在蓮海中的孃親,思慮過後,還是決定追上妹妹再說。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漫骨相思,悲傷成災,怎麼會是這樣?忘憂草,不是忘了今生,忘了那個不告而別的月兒嗎?

憂傷入骨,月琉璃不由自主隨著微風,迎著蓮花舞動,白紗輕揚,舞姿傾城,掩不住那相思,那哀愁,足尖輕點,不停旋轉,仿若蓮花入魂,融於一體,白紗輕落,風止花靜,破繭成蝶。

“好個蝶舞翩躚,琉月郡主果然名不虛傳。”溫潤如玉的讚歎之聲從身後傳來,月琉璃不敢轉身,甚至不敢回頭。

“太子過讚了。”月琉璃感覺他在一步步接近自己,站在了自己身旁。

“你也喜歡這片蓮花嗎?”

“巧奪天工,琉月自也不能免俗。”

“可它終究是殘缺的,無心蓮,又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

“殘缺也有殘缺的美,也許正是因為無心,一株才會緊緊依偎著另一株,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你知道它的來歷嗎?”或許是因為那一舞相思,一舞憂傷,慕雲澤不由自主向眼前的琉月郡主吐露心聲。

“願聞其詳。”面上風輕雲淡,可袖中藏著的手緊握成拳,洩露出她內心的緊張

“六年前,有一個白衣女子如你一般憑空出現在北日,她如水露般過海無痕,卻無形中在我心中留下了印記,她離開時我忘卻了一切,卻非雁過無痕,種種跡象都表明,我自己失去了一段記憶,我也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一段與眾不同的故事,身為暗衛,描述的詳細無漏,雖然我未曾記起來,但是心中的相思,心中的悲傷都告訴我這是真的,於是相思和悲傷化作了那醉心蓮。”

醉心蓮,一生的等待,心醉一生。

“你不恨她嗎?”

“恨?我拿什麼去恨她,月琉璃,她的名字我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因為我愛的不夠深,所以才這樣輕易的忘了。”看慕雲澤將罪責全推到自己身上,月琉璃忍住口中欲出之言,手兒微顫。

“也許她根本就不在乎你。“月琉璃言不由衷。

“不,我的心告訴我她是因為太在乎而離開的,我是北日的太子,也是故事的主角,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是啊,一國太子,有哪個女子會捨棄這萬千榮華離開,如果不在乎,如果不愛,怎會捨得離開。

“看來她應該是個幸福的女子。”強顏歡笑的神情在此刻月琉璃也快堅持不下去了,慕雲澤也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裡,沒有發現月琉璃的異樣。

“不,我知道雖然她一直帶著淡淡的笑,但是她眼裡還是有抹不去的憂傷,我想為她抹去,可是她卻離開了。”

“這也是你的心告訴你的?”

“世人愚昧,忘憂草只是斷了記憶,卻非失了真心,那種環繞心中的感覺,從我醒來便抱著這個信念,去護一個人一世安好無憂,幸好後來知道這個人名為月琉璃,如此忘憂草怎能忘憂,我只能怨當時的自己力量太弱了。

“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

“你可知醉心蓮的花語?”

“為何?”

“一生的等待,等待心歸。”

“不值得,她如此棄你不顧。

“誰說不值得便不能等待了,何況我覺得值得,我願等她回來,等她說出一切。”

“太子殿下的人生絕不會因為一個女子而折彩吧!你還有其他打算吧?”

“果然是琉月郡主,不錯,我會給月兒一個安詳太平的天下,無論她在哪裡,我都能找到她,我會讓她陪我看這江山繁華,坐擁天下。”天下,真是一個巨大的誘惑,日、月方為天下,溫潤如玉的口中吐出堅定的語句,卻令人不得不信服,相信他會是個好君王。

“那万俟小姐?”一個天下的騙局,原來他都看在眼裡,不知那宮內之人知道又會如何想。

“她很好,只是不適合我,既然大家想看到那樣的我,我就如大家所願。“雲淡風輕地便否定了眾人。

月琉璃一時無語,兩人周圍寂靜的只剩下微風動蓮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慕雲澤嗤笑一聲說道“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

一向溫和有禮的慕雲澤竟然用這種調笑的語氣說話,月琉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言語內容卻讓月琉璃頓時一臉黑線,淡定如她也不禁嘴角抽搐。

慕雲澤看著月琉璃一臉破滅的樣子,頗覺好笑,不禁調侃道“琉月郡主也喜白衣,名字裡也有一個月字,不知雲澤可否稱之月兒?”

月琉璃要是看不出慕雲澤在調侃她,就是腦子有問題了,氣憤道“我去找清淺!”

說完,徑直和慕雲澤擦肩而過,不再看他。

慕雲澤看著月琉璃遠去的身影,嘴角也一直含著笑,似乎許久不曾那麼開心了。

“大哥,你在這裡幹什麼?被清淺要求返回來找月琉璃的慕雲天就看到自家大哥傻愣愣的站在池邊笑,驚奇問道。

“不過是一隻貓兒炸毛了。“慕雲澤平靜回道。

“這太子府什麼時候養貓了?”據慕雲天所知這太子府的主人並不喜歡動物,這些年來府裡自然無人敢養,難道是哪裡跑出來的野貓。

慕雲澤似乎心情很好,笑而不語,徑直走過慕雲天,向著月琉璃遠去的方向走去。

慕雲天鬱悶的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晃晃頭,還是選擇不多想了,想起清淺的交代,趕緊跑到月琉璃身旁,帶著他們去找清淺。

慕雲天帶著他們到太子府的花房時,只看見清淺正蹲在一株醉心蓮前面,身旁有一個著麻衣舊褲的老伯也一樣蹲著,老伯口中在說著什麼,手還在不停的指使著,而清淺側耳傾聽,入迷而又帶著絲絲尊敬,那一刻的清淺讓人忽視了她的小小年紀,只感覺有一種別樣的沉靜的,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氣質,花房門口站著君悅在靜靜的看著他們,臉上帶著溫暖寵溺的眼神。

看到這一幕的慕雲天三人也不禁放輕了腳步,停在了花房門口,慕雲澤和慕雲天心中突然對慕雲寒有了一絲羨慕。

眼睜睜看著清淺沉迷其中,顯然早已忘了時間,清淺身體一直不太好,等了一刻鐘後,月琉璃走上前拉起了清淺,此時的清淺早已蹲的腿麻,還好月琉璃早有準備,蹲下身體扶住清淺搖搖欲墜的小身體,同時輕揉她的小腿。

花老伯見清淺即使閃耀著滿足的大眼睛也低擋不住蒼白的臉,也不禁對自己難得遇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竟然說的入迷了,忘記了對方只是一個體力不足的小孩子的事實感到羞愧,老伯只好低垂著頭,不敢抬眼看月琉璃。

慕雲天見狀,不由覺得好笑,難得見到這個花老伯竟然也會不好意思,畢竟有一項技能強悍的人才大多恃才傲物,即使只是一個花農,慕雲天還是願意尊重自家大哥府中的人才的。

慕雲天只好站出來安撫月琉璃,笑眯眯道“清淺既然那麼喜歡醉心蓮,就讓這花老伯給你準備幾株帶回去。”

清淺眼中瞬間放光,但是還是不忘看著自己的母親,用眼神詢問,月琉璃不禁覺得好笑,對於女兒的要求,她一向不會拒絕的,月琉璃只好溫和回道“當然可以,不過這醉心蓮是太子殿下的東西,清淺需要詢問太子殿下才是。”

月琉璃雖寵溺清淺,但是也不忘對孩子的教育,取之於人,不能忘了基本的禮儀。

清淺眼睛裡放著光芒,臉上帶著難得的笑容,亮晶晶的大眼睛陪著發自內心的笑容,更加顯得她可愛,相信沒有人能拒絕她的要求。

“皇伯伯,可以讓花伯伯送幾株醉心蓮給清淺嗎?”清淺帶著期待的眼神望著慕雲澤。

“清淺很喜歡醉心蓮嗎?”慕雲澤覺得自己的惡趣味上來了,不只戲弄了琉月郡主,連這個可愛的孩子也不禁想要逗逗。

“喜歡。”清淺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那清淺可以選擇每天來皇伯伯這玩啊,每天還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醉心蓮,這醉心蓮極難養活,清淺即使帶回去也很難存活幾天的。”慕雲澤也如同月琉璃一樣蹲下與清淺直視,給予孩子最大的尊重。

“沒關係的,幾天就夠了,清淺相信自己可以研究明白的,清淺一定會好好對皇伯伯的醉心蓮的,皇伯伯放心吧。”清淺對自己十分有信心,術業有專攻,這次主要是要將醉心蓮帶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這樣啊···”慕雲澤故作猶豫的放慢語速。

“皇伯伯···就給清淺吧···”清淺面對自己難得喜歡的東西,實在忍不住打斷慕雲澤的話,抱著他的一隻手臂撒嬌道。

“好好好,皇伯伯不逗清淺了,既然清淺要皇伯伯當然不會捨不得了,待會讓花伯給你水培準備好幾株醉心蓮,帶回去府上至少還能存活一個月。”慕雲澤不忍大笑道。

“皇伯伯真好。”滿足了的清淺難得的好話不要錢的往外撒。

“好了,那我們先去清理一下吧。”月琉璃見事情解決了,拉著清淺和君悅走出花房,找了一間客房先把兩個孩子清理乾淨,特別是清淺在花房沾了不少泥土。

慕雲澤和慕雲天為了避嫌,已經先走一步,繞過水廊,前往正廳,慕雲天笑眯眯道“大哥今日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嘛。”

“有嗎?”慕雲澤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彎了起來。

“大哥,我又不瞎,你的嘴角快翹到天上去了。”慕雲天一蹦三尺高,遠離自己大哥,但依舊不忘大笑。

慕雲澤沒有再理會慕雲天,但是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減去,看著不遠處的那片蓮海,內心一片安寧。

畢竟內外有別,男女避嫌,月琉璃帶著孩子在客廳等著花老伯送來的醉心蓮,三株醉心蓮,可能為了保持花期,選擇的都是含苞待放的花兒,用一個雙魚戲蓮為底的青花瓷花瓶裝著,瓶底鋪著一層五彩石,透過清澈的水顯得生動而又迷幻。

拿到醉心蓮的清淺,終於心滿意足的跟著月琉璃離開了太子府,對於自己女兒有時莫名的執著也感到十分無奈,偏偏一個個的,還都願意寵著她,月琉璃感到無奈卻又十分欣慰。

慕雲天覺得是自己把月琉璃一行人帶出來的,自然也有責任將他們送回寒王府,慕雲澤只好將他們送到太子府門口,看著他們離開,才轉身回書房處理今日政事。

月琉璃等人回到寒王府是,慕雲寒早已在落雨軒等候已久。

慕雲寒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在害怕什麼,當得知月琉璃母子三人被慕雲天帶去太子府之後,自己就再也不能在書房安心處理政事了,只好來這落雨軒等待。

慕雲寒無論內心是多麼踟躕,至少表面看來還是冷漠如初的樣子,月琉璃帶著孩子走進落雨軒時,看到慕雲寒坐在屋內就是一幅冷漠的樣子,或許是已經習慣了他的樣子,一時也無人感覺出有什麼異樣。

慕雲寒今夜和往常一般和兩個孩子一起用完晚膳就離開了落雨軒,自從寒王府多了兩個小主子後,大家已然習慣每天晚膳寒王都是在落雨軒了,反正沒有在落雨軒過夜,這或許也是寒王府至今平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