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風荼是厲害,是無人能敵,但他卻做不到事事如人意。

而無所不能這四個字,他更是做不到。所以在面對此刻異常刁鑽的尋北北,他除了沉默便還是沉默。

“對不起。”

他終於吐出了這三個字,一改以往淡漠的性子,在面對少女的刁難時,顯得十分乖巧弱小。

尋北北看著他落寞的神情,心絃微動,卻忽然別過頭道:“對不起?你是對不起當日被眾仙步步緊逼的尋北北,還是今日這個咄咄逼人的女魔頭?”

“我從未覺得你是女魔頭,亦不覺得你咄咄逼人。”風荼的態度擺得很明確,只要她高興,怎麼著都可以。

“哼……”

尋北北低笑了一聲,隨後看向眼前這片皚皚白雪,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幽幽地說:“你知道嗎?那天,我在人海中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後一刻,我還在等你。可你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少女真切的語氣,讓後者有種舊景重現的錯覺。

依稀間……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白衣少女,就站在誅仙台上,面對著從四面八方襲來的汙衊和嘲諷,除了期待某個人的出現,她什麼也做不了。

“不過沒關係。”

白衣少女忽然打斷了他的回憶,縹緲的聲音聽起來不太真切:“多虧了你的言而無信,讓我大徹大悟,明白了唯有將性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活得長久。”

她最愚蠢的,就忘記了在凡間吃過的苦頭,竟被眼前這短暫的溫柔迷失了理智和初衷。

與天鬥了這麼久,知足這兩個字是她最大的收穫,至於旁的……她不想,也不敢再去奢求了。

聞言,風荼的臉色有些蒼白無力,看著少女逐漸遠去的背影,無聲地說了兩個字:“等我。”

等擺平了一切,他便來接她,屆時她若不願,他就在這裡陪著她,再冷再苦,也會一直陪著她……

……

風荼離開後,好幾日都未曾來過,她也樂得清閒,連修煉都順暢了不少。

一日。

她正用雪水洗臉,極寒之淵便忽然一陣地動天搖,待這動靜過去後,她竟清楚地聽見極寒之淵的外頭,傳來奇怪的廝殺聲。

若不是因為她體內的魔氣尚未除盡,處境十分艱難,她真想湊到極寒之淵出入口細聽一番。

也罷,他們的死活與我何干?

尋北北閉了閉眸,想要繼續修煉,腦海中卻浮現出初見清元時的畫面。

他鍥而不捨地在她這裡找釘子碰,從未揚言過要放棄,與她僵持了一萬年,才得到了她的信任。

再之後……便是天帝的抬舉,藥老的託付,逐漸令她走向毀滅。

這二者不斷地在她腦海中拉扯,左右著她的思緒。

終於——

尋北北睜開了眼睛,想要盡全力探到出入口細聽,卻被冰潭裡的動靜硬生生地打斷了動作。

“誰?!”

她剛警惕地呵斥,便看見一道黑影從冰潭裡竄了出來!

嘩啦——

潭水被黑影帶起的聲音響徹整個極寒之淵,再配上外面的廝殺聲,顯得十分詭異。

尋北北冷視了那黑影半響,道:“你是何人?”

怪異的是,那人怎麼會從冰潭竄出來?

然而,那黑袍少年直接繞過了她的問題,將斗篷帽揭了下來,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容,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奇怪……

尋北北盯了半響,終是沒想起來,倒是那黑袍少年有些急不可耐地上前幾步,用沙啞的聲音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這略顯青澀的聲音,讓她愈發覺得熟悉,好像……在凡間聽過。

見她不作答,黑袍少年失落地垂下眼眸,輕聲說:“我以為……神仙的記性都很好,沒想到你連我的一根毫毛都記不住。”

“你到底是誰?”

尋北北的聲音冷了幾分,她可沒那麼大的耐心,與這個連是敵是友都不知道的不速之客周旋。

“我叫阿言。”

黑袍少年緩緩抬起頭,“當初仙女姐姐下凡時,我們曾見過幾面,在魔族肆虐的孤峰上。”

這簡單的描述,終於讓尋北北想起了少年的身份。

“是你……”

尋北北吃驚地抬眼,“可……那個男孩只是個凡人,怎麼可能過了這麼久,還保持童顏,並且……”留有記憶,活到現在?

“是。”

阿言漠然地點了點頭,“那是因為仙女姐姐走後不久,魔族便殺了村子裡的所有人,您留下的誅魔陣……也被魔族輕易毀之。”

少年語氣中似乎還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埋怨,也不知是不是她聽錯了。

還未等她細細琢磨,便聽見阿言繼續道:“後來,魔族祭司見我資質好,便將我劫了回去,用萬千死者的怨氣,逼我入了魔,逼我為他們賣命。”

用怨氣入魔?

尋北北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希望被硬生生地扭轉為絕望,嗜殺,暴虐……遠比身體上的凌遲還要來得可怕,而他那時不過是一個孩童,卻承受了他本不該承受的痛苦。

“你知道嗎?”

阿言緩慢地走到她面前,個子還要比她高一些,眼底盡是滄桑。“這十幾年裡,我在血魔池裡受折磨的時候,一直在想,為什麼……為什麼仙女姐姐你不留下來保護我們,為什麼要留下一個如幌子般的誅魔陣,讓魔族輕易便能破除……”

“阿言……”

她無力地喚著對方的名字,卻發現對方的眼睛有些溼漉漉的,卻始終掉不下眼淚來,就像是心靈的乾涸,令他失去了眼淚的源泉。

一時間,她不知該心疼,還是愧疚。

但接下來,這個可憐的少年給予了她答案:“我曾經,特別的恨你,怨你……怨你明明是神仙,卻護不了一個小小的村子,怨你為何讓我眼睜睜看著父母被魔族殺死,卻無能為力!”

“可怨你又能如何呢?”

阿言忽然苦澀一笑道,“姐姐你……明明是好心幫了我們一把,並沒有義務承擔我們這些凡人的性命,可我卻將這一切的罪責都怪在你的頭上。”

少年糾結的模樣令人心疼,尋北北光是看著他,便覺得愧疚極了。

倘若當初自己能想得周全些,讓仙界善於陣法的人下凡巡查,或許就不會發生這些悲劇了。

阿言看著她神情中的愧疚,忽然釋然一笑:“姐姐你不用覺得愧疚,畢竟世事難料,這個世界上沒有無所不能的人,只有盡人事,聽天意。”